“既然如此,瑟莉丝小姐,我们就此别过。”
“感谢您一路的慷慨,请收下这个小礼物。”瑟莉丝从背包侧翼取下一张卷成筒的纸。
“您的画......好吧,对您而言可能是小礼物。”
“权当是路费。”她眨了眨眼,“愿赫默斯庇护着您。”
“缪塞拉的星光照亮您的前路。”
阿弗海姆的秋季,天黑得越来越早。日薄西山,夕阳西下,高天流的云一角被霞光点燃,棉花包不住火焰,流火沿着云层蔓延,直到熊熊燃烧。
莉维瑟望着商队的背影和太阳一同沉入地平线下,落日余晖终究战胜不了时间,黑暗亲吻天空,夜色笼罩万物。
直到夜风拂过秀发带来微凉的气息,她才反身离去。
“让你久等了。”
她向着那个伫立在树旁的身影说道。
黑色的袍子让那道身影几乎隐没于黑暗中,没有一丝动静,仿佛一尊雕塑。
“别用人类的尺度衡量我。”
直到莉维瑟走到身旁,乌米诺利娅才开口。
“哦我忘了,这点时间对于你们不过是一瞬吧。”
“就像你们的一生。”乌米诺利娅淡淡地道。
莉维瑟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正因短暂,所以灿烂。”
乌米诺利娅显然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探讨,还是面无表情:“去哪?”
莉维瑟提了提背包,带头踏入了面前的村庄:“借宿一晚,明天进城——当然,这是好的情况,假如找不到好人家,我们也只能风餐露宿。”她耸了耸肩,“不过我想没有哪个人会拒绝天降系美少女,而且还是两名。”
乌米诺利娅沉默不语。
莉维瑟侧头瞟了眼少女,暗暗叹息。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sm脸——或许年份还真不是夸张,她腹诽道。明明长着一张看着就能提升审美的脸蛋,却总是一副别人欠她四万八千块的样子。
旅行中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明有旅伴,自己却像在唱单簧。
走在村庄的小路上,万籁俱寂,风吹树梢的沙沙声混合林中鸟鸣,为小镇的夜晚添了几分落寞。趁着月色与星光,道路两旁砖砌的屋蓬被添上一抹釉色。
莉维瑟突然停下,好在紧跟的乌米诺利娅及时刹车。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或许只是睡得早。”
“不,”莉维瑟摇头,“就算是农村也不会这么早睡,而且更奇怪的是,没有一户的房间是亮的。”
难道这是个空村?可她在商队打听过这里是有人居住的啊。
莉维瑟靠近一栋房屋,可以看出有明显的居住痕迹,她敲了敲木门。
“哐哐。”
半晌,无人回应。
“您好,有人吗?我们路过这里,不知能否借住一晚?”
等了一会,依旧无人回应。
“没人的话,我们就直接进来啦。”
随着话音落下,屋内传来一丝细微的骚动。
乌米诺利娅皱皱眉。
莉维瑟笑而不语。
片刻,木门被推开一个小缝,探出妇人的半张脸,一张脏兮兮的头巾把头发包裹住,嘴咧开,笑肌微微颤抖,挤出一个笑容:“地方小,住不下了。”
莉维瑟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没关系,我们可以睡在地上,求求您了,就一天,您看着荒郊野岭的,也不想我们被野兽叼走吧。”她说着掏出一个小袋子,晃了晃,叮铃咣啷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说是不是?”
女人眼睛都看直了,犹豫片刻后叫莉维瑟等一下,关上门进屋,可能是在讨论,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开门。
“你们是干什么的?”
“画家。”莉维瑟转过身展示背上的画架,又指指旁边的乌米诺利娅,“这是我的模特。”
男人盯着莉维瑟,又看向乌米诺利娅。前者虽风尘仆仆但依然能看出穿着考究,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翡翠般的眸中仿佛锁着一汪湖泊,带给人亲近之感;后者则遮于一身黑袍之下,头微微低着好让兜帽掩盖整张面容,只有鬓角漏出的缕缕长发昭示着性别,看上去死气沉沉。
男人打量着奇怪的组合,好一会才侧身把门让开:“进来吧。”
“谢谢。”莉维瑟微微屈身,乌米诺利娅一言不发紧跟着进屋。
屋里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投进,勉强能视物。刚刚的妇女从灶房出来,带来两条黑面包和两杯水。
男人坐在小马扎上:“破地方,没啥好东西,将就将就。今晚你们就睡这吧,等会给你们拿张草席。农村,睡得早,尽量别说话,吵着别人不好。家里穷,开不起油灯,起夜只能摸黑。”
莉维瑟和乌米诺利娅都没说话,认真听着。天黑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爸、妈,是不是……有人来了?”
声音比较稚嫩,带着一丝颤抖,又似乎刻意压低。
男人蓦地站起来,动作之猛像是被压到底的弹簧突然释放。
“咣当!”
小马扎被掀翻,在场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男人一边望着声音处,一边回头解释:“瓜娃子,淘气,你们早点睡啊。”
提起小马扎就往回走。
莉维瑟看准时机狠狠地握住男人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金币攒入男人手中:“小孩嘛,淘气正常,不至于生气。”
男人愣了愣,莉维瑟趁机收手。男人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里屋,犹豫片刻。
“村里睡得早,记住,别出声。”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格外用力,仿佛生怕别人没听见,接着便径直进入里屋。
望着男人的背影,直到房门关闭,莉维瑟拿起矮桌上的面包递给乌米诺利娅:“诺,吃吧,感受一下低等种族的风土人情。”
“我可从未说过人类是低等种族。”乌米诺利娅淡淡道。
“这算是夸奖吗?”
“自作聪明是短命种的通病。”
“这也是你讨厌人类的一点?”
乌米诺利娅沉默。
寂静仿佛一张有力的手,把时间这块皮筋生生拉长。正如男人所说,这是个很穷的地方,温润的月光透过冰冷的铁栅窗映入乌米诺利娅的眼眸中,就连温度也降了几分。漫长生命带来的时间观念让她感到曾几何时也是这样一幅场景,只是没有面包,也没有月光,有的只是一张令人作呕的铁窗和永远不紧不慢流淌的时间。
一种漆黑而压抑的情感在心底蠢蠢欲动,就好像古井不波的湖泊掀起波澜时湖底的淤泥也被轻微扰动。
“讨厌”?不,她明白那个字是什么。
“你每次都突然不说话,搞得我很尴尬啊。”莉维瑟用面包敲了一下乌米诺利娅的头,不过也没用力,这面包属实是杀人凶器,硬的差点把她牙咬碎。
乌米诺利娅一直看向窗外,因此是背对莉维瑟,此时她微微侧头看向“凶手”,几缕银丝逃出兜帽,顺滑得如同丝绸。
她逆着月光,面容隐藏在阴影中,银丝晃动。
莉维瑟的心就像被猫爪挠了一下。
“你戴着兜帽不难受吗。”莉维瑟道。
乌米诺利娅拿过头顶的面包,右手从宽大的袖口伸出,白玉般的掌心凭空凝出一团水,包裹住长棍形的黑面包。紧接着,水团开始冒泡、沸腾,坚硬的面包逐渐变软而弯曲下来。
乌米诺利娅把手探进水球,掰了一小块面包。在拿出的瞬间,多余的水分从面包块'脱出。
送进嘴里一尝,虽然味道依然糟糕,但软硬适中。撤去水球,黑袍少女抱着面包与月光,安静地咀嚼。
天色已经很晚,莉维瑟却没有一丝困意。她看过许多的夜晚,极域的天光、大漠的繁星、贝尔博德的万家灯火、卡洛斯港的黑浪翻腾……最爱的终究还是乡野的万籁俱寂,比极域的绚丽多彩多了几分脚踏实地,比大漠的空洞高远多了几分烟火俗气,比城市的霓虹多了几分自然,比大海的深沉多了几分宁静。
风吹过树梢,带来孩子悠长的呼吸声、大人的窃窃私语和少女慢吞吞的咀嚼。
莉维瑟轻手轻脚地拿出纸笔和画板,小心翼翼地描摹。
时间被银色的月光笼罩,仿佛慢了下来,但人类总是不知足的,他们不满于时间带走的一切,企图用一种方式把“瞬间”变成“永恒”,于是诞生了纸与笔。
不仅仅是那些显而易见的主体,还要留下变幻莫测的光影,百转千回的声音,错综复杂的故事……
再无人开口,寂静的夜晚,只属于睡眠和思虑。
阿弗海姆的树林总是郁郁葱葱,没有哪个旅人会拒绝这些乘凉的好去处,更何况许多时候森林的馈赠会救他们一命。然而到了晚上,这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树木却变得幽暗深邃,细细凝望总感到如临深渊的恐惧,这是种极原始的悸动,莉维瑟垂下眼眸,手背泛起细细的鸡皮疙瘩。
再抬起头,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
树木黑暗的缝隙间泛起黄光,先是一抹,然后是两抹、三抹,直到把所有缝隙填满,它们摇曳着、跳动着,由远及近。
那是一盏盏油灯。
夜晚被一把把长刀反射的寒光撕碎了。
“铛!铛!铛!”
村口的大铜锣被敲响,掺杂着粗鲁的叫骂。
顷刻,无数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男男女女穿戴整齐,一点都没有睡觉被吵醒的狼狈,只是都一样地颤颤巍巍、面带恐惧。
莉维瑟知道这样一种传统,占山为王的强盗也会放牧“牛羊”,他们定时挤奶、剃毛、散播恐惧,把他们的一切攥在手里。
所有人都集中在村子集会的地方,小小的石台前尽是垂下的人头。而在台子上,刀疤眼的强盗头子半坐着,一旁的手下正清点着一代代粮食。
老迈的村长惴惴不安地搓着手。
“这粮食,缺不少吧?”刀疤脸漫不经心道。
“不敢不敢,正正经经的40袋。”村长陪着笑。
旁边的喽喽啐了一口,扔下一个半人高的袋子:“你那什么破袋子?老大说的是这种!”
人群中响起隐约的啜泣声,村长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却还是露出难看的笑脸,豆皮一样的皱纹层层叠叠:“今年收成实在不太好,您看能不能……”
刀疤脸拿起刀,一个蹬腿落到地上,吐出嘴里叼着的草:“老规矩。”
几个强盗早已蠢蠢欲动,一声令下便冲上前喊道:“女的都出来,在这给老子排好了!”
莉维瑟没挪步子,乌米诺利娅自然也没动。那些或是有夫之妇,或是稚气未脱的少女颤抖着、啜泣着排在一条通往深渊的队伍中。
没有一个人试图逃跑,因为后果已经连同恐惧一起刻入了脑海。
美丽此时成为了一种罪过,因姿色不佳而被淘汰的人又哭又笑,因天生丽质而被选中的人却面如死灰。
待到整条队伍走完,筛出的人也寥寥无几,惹得“评委”们破口大骂。
于是有人动起了歪主意。
一名强盗凑到刀疤脸耳边密语几句,惹得刀疤脸舔舔嘴角,邪邪地一笑,大手一指:“你,带着她过来。”
方向正是收留了莉维瑟两人的男人,他抱着不满10岁的小女儿,浑身发颤。
目光在自己的女儿和远处的莉维瑟两人间转换,一旁的妇人紧紧捏住了男人的衣角,脸色和指节一般惨白。
莉维瑟向男人笑了笑,一如她敲门借住时那样。世界有时就是如此操蛋,摆出选项,却从来没有正确答案,只是让人在后悔中选择后悔或者更后悔。
所以没必要抱怨,因为世界总是喜欢考验人性,而这也是它犯的最大的错误。
她吹了个口哨,掀下旁人的兜帽。
雪,落在了大地上。
……
第一道晨曦划破黑暗的时候,莉维瑟和乌米诺利娅离开了村子。
当村长杵着拐杖用颤抖的声音表示感谢,虽然无人开口,但莉维瑟明白这里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
真是奇怪,莉维瑟心想,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与面对那些强盗没什么两样。
恐惧、怀疑、无助、排斥。
临走时,一个小女孩送给莉维瑟一朵橘黄色的小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晨露。
莉维瑟能想到小女孩早早起床在林间寻觅一朵尚且完好的花的样子。顾及到女孩的父母就在旁边,她没有摸女孩的头,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枝纸花,悄悄送给女孩,看着女孩一蹦一跳地被拉回家。
乌米诺利娅倚在一旁的树上,静静地看着莉维瑟,表情藏在兜帽的阴影中。
“值得吗?”
莉维瑟笑了笑。
秋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仓促。莉维瑟望向村中,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又很快消散,每一片都是正六边形,而那些被封在坚冰中的狰狞身影,表情又是那么丰富。
所有情绪被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仿佛一场戏局在高潮迎来终章。
而那些在冰块之外的身影所呈现的百态,又远胜于冰块之内被活埋的情绪。
一场雪,下的不大却坚定,想必在这个农忙的时节会带来不少麻烦,不过好在枯死的植物会肥沃田野,融化的雪水能滋润大地,一切的不幸都是为了未来的细水长流。
莉维瑟轻轻扯开乌米诺利娅的兜帽,把橘黄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别在女孩的发间。
晨光虽熹微,却足以将前路照亮。
值吗?
莉维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流浪者从来不问脚下,只向前方。
“走吧。”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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