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被西北风裹挟着,扑打在燃烧的残垣断壁间,雪借风势,越下越大。皑皑白雪迫不及待想要遮掩这个罪恶血腥的世界。
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掠过血迹斑斑的开原总兵令旗,如暗夜精灵翩翩飞到铁血交融的城北战场。
她躲过滚烫的铅子和纷繁的箭雨,随风飘摇,在数万人马的呐喊声中,最后缓缓落在一杆燧发枪上。
杨通盯着雪花在铳管上熔化,连忙哈了口气,艰难抬起冻僵的手臂,使劲搓了搓铳管,保持燧发枪干燥。
熔化的雪水会在准星附近结冰,那样的话,太上老君赏赐给他的好运气就会被酷寒封印。
杨通扶着盾车,艰难的挪动了一步,脚冻得像石头,早已失去知觉。
“鞑子比咱们惨多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便觉得好受了很多。
数十架巨大的盾车像是饥肠辘辘的巨兽,在夜幕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盾车周围燃起的熊熊篝火,仿佛一只只血红大眼,正虎视眈眈观察着三百多步外的后金汗王宫——黄台吉最后的狼穴。
杨通拎着他那把百发百中的燧发枪,从西门瓮城一路追杀到这里,从午后到黄昏,再到天黑,不停扣动扳机射杀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后金兵。从两红旗杀到正白旗,直到最后,对手换成了两黄旗。
一路跑来,他身边的战兵越来越多,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投入战场,骑兵、火铳手、长枪兵、镋钯手,他甚至还遇到了一队火箭兵。
随着不断往前推进,杨通能明显感受到对面的后金兵抵抗越来越弱,这也难怪,城中包衣几乎全部倒戈,这些人打起顺风仗来可谓士气如虹,比明军家丁还要凶悍。杨通对这些包衣充满憎恶,在他眼中,浑水摸鱼杀人放火的包衣奴才和那些建奴没啥区别,他不知道平辽侯战后会怎样处理这些暴徒。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赫图阿拉城中的巨额财富都被这些包衣抢去了。
背后隐隐传来女子哭叫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满语,街巷中,几个金钱鼠尾辫的包衣还在撕扯建州女人。
跟着杨通一路杀过来的山东弓手,大声骂道:
“包衣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知道杀人,鞑子要和咱们拼到底了!”
杨通神色冷峻道:
“咱们人少,本指望着包衣当炮灰,他们却乘机烧杀抢掠,刘大人不会放过这群暴徒的。”
杨通说罢,将注意力转回战场。
黑夜中汗王殿火光冲天,勉强能看清后金的防御工事,天黑前战兵已经攻击了两次,伤亡三百多人,竟然一无所获。
黄台吉完全照抄熊廷弼在浑河血战前修筑的沈阳工事,层层防御,当然,他对工事稍稍做出了改进,从表面上看,后金增加了阵地上的火炮和火铳数量,增加了壕沟和胸墙布置,至于表面之下还有什么玄机,那就只能有战兵生命去探索了。
黄台吉对刘招孙过往几次战斗进行详细分析,得出平辽侯作战不顾伤亡的结论,针对这一点,后金大汗竭尽赫图阿拉人力物力,设计好了这个陷阱或者说是绞肉机,等待刘招孙来攻。
虽然赫图阿拉最终会陷落,虽然建州女真最后将被屠灭,不过在此之前,刘招孙和他带来的战兵,会在阵地前流尽最后一滴血,和建奴同归于尽。
杨通望着远处林立的望楼角楼,高耸的围墙,心中忐忑不安。
第二千总部现在能抵达的,只是汗王宫外围阵地。
根据那些侥幸未死的战兵描述,鞑子在前面修了七八道壕沟据马,壕沟之间有地堡和陷坑,仅有的一条通道可供双马并行,路面被泼上了水,人走上去很容易摔倒,成为后金弓手的活靶子。
总之,黄台吉的所有设计都是为了尽量多杀开原战兵。
刘招孙和他的骄兵悍将们,对这些自然一无所知,就连一向谨慎的孙传庭也认为,渡河过后,开原大军便能逆袭建奴,扫穴犁庭。
没想到,半渡而击只是开胃小菜·····
日暮时分,邓长雄派出一个旗队一百二十多名战兵发起进攻,结果这一百多人还没看清楚后金兵模样,便在据马壕沟间折损大半。
邓长雄及时叫停进攻,传令火炮和神火飞鸦增援,这才有了持续两个多时辰的炮火洗地。
“还有多少鞑子没被烧死?”
杨通若有所思望向前方火光冲天的壕沟胸墙,默默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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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扬泰见敌兵过了河,就知道后金已无望及时的得到援军。
他所在的牛录额真,把埋伏在东岸附近的人全拿上去截击渡过河来的开原兵。
在西门与河岸之间,他们牛录三百人只支持了半个时辰,便被渡河后的尼堪兵杀死大半,趁着最后一阵箭雨掩护,布扬泰跟着几个甲兵撤回到汗王宫阵地。
布扬泰已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几乎可以立着便睡去,可是他的脸上还不断的笑着。
后金军与尼堪兵的装备相差太远,布扬泰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候,还匀出手来从腰间抽出一根大葱,咬一大口。咬一口葱,眼中流出点泪来,他感到一点舒服,身上轻松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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