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年四月,辽东各地陆续进入春耕。
抚顺等地中断一年的马市终于恢复。
叶赫蒙古的马商出现在抚顺等地,向开原官民贩卖马匹。
有明一代,朝廷十分重视马政建设,为得到优良战马,朝廷在民间建立代官养马的制度。
明初战事频繁,这种制度无法解决战马奇缺的局面,于是就有了朝贡贸易。
明代对少数民族多采取招抚政策,凡来朝贡马匹者,皆给予重赏。因此辽东各部族朝贡马匹者络绎不绝。
朝廷为方便交易马匹,特在开原、抚顺、清河等地设立马市,并设有专门管理马市的马市官。
万历四十七年开原血战,卫所、兵备道、马市等朝廷机构被一扫而空。
发展骑兵需要战马,运输物资需要杂马,五千战马只够骑兵营骑用,所以刘招孙必须继续买马。
恢复马市,不仅能获得更多马匹,也可加强开原与外番联系。
开原储藏的粮食和布匹全部被运送出去,与蒙古、叶赫部落交易,换成各类战马。
按照战马品质划分,可分为上上马、上马、中马、下马、马驹五种。
萨尔浒战前,蒙古人卖给建州的战马,往往是上马,卖给明朝的,则是下马。当然,辽东市马官都是把下马按照上马价格向朝廷要钱的。
刘招孙废除了马市机构,让民政部门负责战马交易,骑兵营与中军卫队派人监督,杜绝任何贪污受贿的可能。
此时辽东地区马价大致如下:上上马值米八石,丝绸八匹,上马值米五石,丝绸五匹,中马三石,下马一石。
平辽侯在军费投入上从不吝啬。
为吸纳优良战马,这次购买战马,开原给出的价格比市场价更高。
此外,前往开原、抚顺、清河、宽甸等地贸易的外番商人,食宿费用由当地官员负责。
在多重让利措施的刺激下,外番马商纷纷将最优质的战马带来开原交易。
朝鲜新义州的马商,甚至将大宛马等名贵品种,走私贩卖到宽甸。
袁崇焕胆子够肥,对这些铤而走险的朝鲜马贩子,几乎是来者不拒。
其实历史上朝鲜一直为大明供给战马。
明初,大量缺马的朱元璋效仿元朝,利用其附属国的关系,三番五次派使臣去朝鲜索要马匹。
直到景泰元年才结束,据统计,朝鲜半岛累计为明朝提供七万多马匹。
当然,这些交易大都是和买进行(和买:公平公正两厢情愿的交易)。
以刘招孙目前的实力,当然不可能像朱元璋那样霸气。
好在外番供应战马已经能满足刘招孙所需。
四月底,民政部门与科尔沁、土默特、朵颜、叶赫等部落交易各类战马共计八千匹。
上上马、上马两千匹,中马三千匹,下马与马驹三千匹。
开原与外番各部贸易的原则是,务使开原有利,而夷人不亏。
购入战马的同时,骑兵营的扩张也在进行。
辽民骑术精湛者不在少数,刘招孙在投靠开原的数万流民中,遴选出会骑马的一千二百人,编入骑兵营。
加上投靠而来的部分蒙古牧民,三四月份骑兵营新增骑兵两千,总兵力超过四千骑。
盲目扩张需要付出代价。
开原现在的财力,养活四千精骑,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前几次大战太过惨烈,刘招孙总觉得兵太少。
哪怕财力不济,他也要硬着头皮扩张。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一场新的大战即将来临。
康应乾对这种穷兵黩武的做法很不赞同。
他惊讶的发现,仓库中储备的几万匹布匹被民政官员们全部搬空,被这些败家子换成了战马和骡子。
更让康应乾恼怒的是,粮仓数十万石粮食,被“辽东贸易公司”一车车贩运到蒙古、叶赫、朝鲜,以及蓟镇的满桂,换成了人参、貂皮、松子、木耳、东珠,一车车运回来。
商务司官员们信誓旦旦保证,说什么他们已经打通了浙江福建的商路,等到把这些货物运到南方,换成蔗糖、茶叶、丝绸,瓷器运回来,就有五倍以上的利润。
康应乾对南货贸易不了解。
不过,泰昌皇帝赏给刘总兵的六十万两银子,早被挥霍一空。
据说单是给朝鲜三岛建造大船、招募水师,就花了三万多两银子。
果然是大手笔。
战兵营、骑兵营、水师、情报局,朝鲜矿场,各个地方都要花钱。
半年不到,刘总兵那七八十万两银子又所剩无几,照这个花钱速度,再过两月,开原战兵的月饷都发不出来了。
其他人不管钱,只管花钱。
乔一琦宋应星几个,现在对刘总兵唯命是从,生怕开原扩张还不够迅速。
茅元仪带着工坊众工匠,开始鼓弄什么步兵野战炮,隔三差五就来找刘总兵要钱,比债主还要心急。
宋应星现在不过问工坊事务,他的主要精力转到了战船设计上。
按照平辽侯的提示,宋应星正在改良福船。
康应乾在山东做过五年的海防道,对战船多少有些了解。
前几日康应乾拜访宋应星,见到案头一叠密密麻麻草图,随便抽出一张,上面画着造型奇怪的战船。与他看到的福船鸟船皆不相同。
后桅的三角帆变成斜桁帆,艏斜桅上桅、艏斜桅横帆都被取消。
老康瞠目结舌,原来船还可以这样造。
屁股的尾楼更低,炮甲板更平。
宋应星解释说,这样就可以装备更大的火炮。
这将是未来辽东水师的主力舰,刘总兵计划先造个五艘出来。
“看起来比福船和鸟船更牢靠,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宋大人,你要省点点,刘总兵最近手头紧的很。”
宋应星头也不抬,只顾拿着矩尺修改草图。
“工坊前日给了预算,一万八千两一艘,不连水手开支····”
康应乾无语。
不过相比袁崇焕,宋应星等人还算规矩做事。
袁都察在宽甸边境,简直就是在胡作非为。
他不仅纵容义州走私战马,还主动招纳朝鲜人入境,不管来人是走投无路的农民还是亡命徒。
袁大人都是来者不拒。
等这些朝鲜人进入宽甸,宽甸民政官转手就将其编入屯堡,立即宣布对他们免租两年,朝鲜人立即变为受平辽侯保护的开原百姓。
仅仅是在四月间,义州便有八百多百姓偷渡过江,摇身一变,成为宽甸子民。
这样公然挖墙脚的行为,惹得朝鲜国王很不高兴。
李倧三番五次派官员过江索要本国流民,袁崇焕只象征性交出几个逃犯,之后便装聋作哑,推说这些人只是从宽甸过境,下落不明,估计是投靠后金去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袁崇焕只管挖坑不管埋,疯狂招募流民,至于耕牛和种子农具什么的,全都派人找刘总兵要。刘招孙也从不推辞,宽甸要多少就给多少。
康应乾无语。
他现在越来越担忧,若是让这群疯子再这样胡闹下去,不等奢安之乱爆发,开原就要先自行爆掉。
端午节这天,康大人拎了两盒粽子,亲自到总兵府,准备和平辽侯好好聊聊,让他停止招募流民,停止扩建新军,否则今年冬天,大家都要一起喝西北风。
好巧不巧,刘总兵正和妻妾吃饭,桌子上三四盘菜肴,各人碗里盛着粽子。
刘招孙满脸微笑,令芍药端来张椅子,招呼康应乾来吃粽子。
“夫人亲自包的,红豆馅的,红豆生南国,什么最相思,康巡按是江南人,辽东难得吃到粽子,快来尝一口。”
康应乾把拎来的粽子递给胖丫鬟,瞟了眼桌子上的菜肴,都是些粗茶淡饭,没有酒。
“既是平辽侯家宴,下官就不凑热闹了。”
刘招孙生性好客,哪里肯让他走,拉着康应乾让他坐下。
“什么家宴不家宴,本官粗人一个,不讲究这些,只是刚刚戒酒,今日无花无酒,委屈康大人了。”
刘招孙搓着双手,瞥见康应乾两鬓的白发增添几根,不由为这老头担忧。
他听裴大虎禀告了康应乾行踪,大致猜到老头子过来是要说什么。
“康监军为开原大业,操劳过度,本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等平定西南,康监军若想去四川,也是可以的。”
咬了口的粽子忽然掉在碗里,康应乾眉头闪过得意之色,旋即换成平静的表情。
袁崇焕被分到宽甸,吴阿衡被分到朝鲜,乔一琦很快要去抚顺清河,宋应星几人没什么权力心,就留在开原。
和这些边陲小城相比,自己得到的却是整个西南交给康应乾。
这样的安排,确实符合他从龙第一功臣的地位。
“承蒙平辽侯信任,下官感动不已,初见平辽侯时,便知非池中之物,短短一年,便已成辽东之主,若非承接天命,焉能如此?”
刘招孙摇摇手,打断康应乾吹捧,疑惑道:
“只是那奢崇明迟迟没有叛乱,让人费解。莫非本官情报有误?”
刘招孙给康应乾说过,他已获得确切情报,永宁土司奢崇明不日便将叛乱。
只是这不日已经等了一个月。
“待平定西南,土司都不能留,到时改土归流,还需康监军这样的大才去支持才行。”
康应乾谦虚几句,已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
“这些时日,本官花钱大方了一些,就等着西南平叛,”
金虞姬杨青儿先吃完,懒得听这些枯燥的形势分析。
金虞姬回书房写她的话本,杨青儿拿出账簿帮夫君清点商务司呈递上来的账目。
芍药端上茶,也退了下去。
正厅里就剩下刘招孙和康应乾两人。
听平辽侯说到花钱,康应乾一拍脑门,给刘总兵算了笔账。
按照骑兵营眼前的训练强度,粮饷、马料,铠甲、火药,各种消耗叠加折算成白银,每骑每月要花费至少十两银子。
单是这四千骑兵,每月就要消耗四万两银子。
“刘大人,开原战兵已超过八千人,戚金他们还在天天招人。”
康应乾掐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也没算明白开原四个千总部每月要花多少两银子。
刘招孙从旁边茶几上拿起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工整的小楷,是夫人杨青儿留下的。
“军服、长枪、腰刀、粮草、火铳、火药、铠甲、椰瓢钲带、汤药,林林总总加上兵饷,战兵每月消耗四两银子,八千战兵,刚好也是四万两。当然,本官还在招兵,这个数目指挥越来越大。”
康应乾听罢,瞠目结舌,没想到,单是开原骑兵和步兵,每月就要消耗八万两银子。
还不说朝鲜那边正在招募的水师·······
“军队是个吞金兽,没办法,商社这两个月挣了五万两银子,都填进去了。实不相瞒,本官现在把所有赌注都押在西南,平叛需要更多的战兵和骑兵,至少万人,所以本官不能停。话说回来,若能顺利平叛,收益何止百倍,”
“康监军当年随我义父一起,参与过平定播州,应当知道这些西南土司多有钱。”
康应乾显然不愿提及这段往事,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他和刘招孙不一样,他不喜欢赌,更不可能拿着上万人的身家性命去赌。
刘招孙甚至专门叫来两个白杆兵把总,让他们到各营宣讲,让其他军官更早熟悉西南地形,熟悉土司兵的作战特点。
康应乾亲自去了趟京师,提前和方从哲魏忠贤他们打好了招呼,等西南战起,务必让皇帝同意开原军南下平叛。
康监军的京师之行,花费两万多两银子。
刘招孙彻底山穷水尽。
出乎预料,这次刘招孙的大哥竟然收了钱,而且态度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热情,只说到时会全力促成。
康应乾去镇抚司两趟,都没找到沈炼,据说这小子现在和教坊司一个女人混在一起。
康应乾无语,怎么身边都是这样的猪队友。
平辽侯管不了这么多,他把全部赌注都押在了奢安之乱上。
五月很快过去,西南土司仍旧风平浪静,秦建勋发回情报说,奢崇明在重庆规矩的很,一点造反的迹象都没有。
六月,辽东天气渐渐炎热,从文登、烟台等地浮海而来的山东流民越来越多,隐隐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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