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书生叫齐世美,是我的老乡,家在均州龙山塔下,十八岁那年,齐世美与本县商户之女秦相莲成亲,后来,他赴京科考,会试高中,名列二甲十八名,官运不错,直接外放江夏,做了个知县,据说生性耿直,为官清廉,在湖广政绩斐然。”
金虞姬平日多读话本,对那些一见钟情,私订终身,拨乱离散,及第团圆的故事颇为熟悉,笑道:
“难得你讲才子佳人,可是这几日杀得人太多了,心中有愧?”
“我问心无愧。”
刘招孙示意不要打断自己。
“他的旧识闻风而来,来找齐知县“打秋风”,也就是借钱办事,最开始时,齐世美碍于同乡情谊,勉强应付,后来,俸禄花光,难以为继,就开始疏远这些人。”
金虞姬又插话道:“那这齐世美的妻子在哪里?一个知县,有多少俸禄可以接济同乡?”
刘招孙白她一眼:
“无须争论小节,又不是看《狄公传》,我看你是听书听多了,和喷子一样了。”
金虞姬还要问什么是喷子,刘招孙将茶杯放下,琥珀过来续杯。
“那些同乡、熟人,求索不得,恼羞成怒,便开始诋毁齐世美,为首一个穷酸文人,写了部《铡美案》,你看过没?”
“铡美案?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本应该在明末出现的。”刘招孙自言自语。
金虞姬不仅没看过铡美案,对陈世美也是一无所知。
“话说北宋真宗年间,均州儒生陈世美,上京赶考,三年杳无音信,传说让帽妖给吃了。其妻秦香莲在老家维持生计,含辛茹苦。”
“什么是帽妖?”
“先别打断我说话好不好?!”
“好。”
刘招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后来,一场饥荒让双亲饿死离世,秦香莲埋葬两位老人,带着瘦骨嶙峋的一双子女,一路沿途乞讨,跋山涉水,前往汴梁,也就是宋国的都城,去寻三年不见的丈夫。”
旁边琥珀手托茶盘,呆呆听着,显然也对这个铡美案着了迷。
“三年间,秦香莲吃尽苦头,陈世美却是意气风发,高中状元。殿试时,皇帝决定招陈世美为驸马,陈世美欺瞒皇帝说,自己不曾娶妻。他忘了自己的来处,忘了父母妻儿。
秦香莲历经艰险,寻到驸马府,没想到陈世美见到秦香莲,便将她打了出去,还派人去杀他妻儿。杀手听到秦香莲的控诉,放走秦香莲,而后自刎。秦香莲到应天府告状,包拯受理此案,决定为秦香莲申冤,最终,陈世美死在虎头铡下。”
陈世美的故事经过说书人之口,向南北传播,江夏便是现在的武昌,那时候是个大码头,码头上说书人多如牛毛,齐知县的故事很快传的沸沸扬扬。
因为和陈世美经历类似,老百姓便把齐世美当做忘恩负义的典型,齐世美为官清廉,处处为百姓着想,是个海瑞似得人物,在同僚面前备受排挤,百姓受人蛊惑,排队在他家门口泼猪血,骂他是负心汉·····他在江夏待不下去,被迫辞官回了均州,妻子不堪流言,跳河自杀,一年后,齐世美郁郁而终,据说是喝醉酒淹死了。”
刘招孙盯着地板,不再说话。
金虞姬琥珀齐声问:“完了?”
“完了。”
“什么破故事啊!”
“这故事在均州世代流传,妇孺皆知。”
“为何是这样的结局?为何就这么死了?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金虞姬读书没有破万卷,也有百卷,从没有见到过这样荒诞的故事。
“这才是现实世界。”
刘招孙一手揽住美人细腰,一手铺开宣纸,写下“无欲则刚”几个大字。
“百姓们不会在乎什么是贪官清官,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看到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故事。正所谓,无善无恶乃圣人。所以,对君王来说,只有超越善恶,才能无所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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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刘招孙召见民政主官谢阳、掌柜刘月儿,蓑衣卫刘兴祚等人议事。
“此次东征颇为顺利,各兵团都有战获,如今,该你们商会立功了。”
谢阳刘月儿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太上皇又要唱哪出。
“诸位皆是心腹,便开门见山说了,朕需要朝鲜的银子,不止是要李倧交的岁币,还要····眼下大战才过,不宜再行杀戮,慈圣太后那边,也不愿见太多人死去,最重要的是,关内那套“打土豪分田地”,在这边需要进行调整。总之,如何才能把他们的钱,变成朕的钱,而且不用杀太多人。这,就是朕今天找你们来的原因。”
谢阳刘月儿很清楚太上皇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朝鲜国贫民瘠,刚刚占据的北边两道,有些富户不假,可是指望从这些土财主嘴里敲出银子,估计比登天还难。
民政官员都不说话。
“谢司长,你有何高见?”
谢广坤擅长的是后勤调度,物资采买,现在让他空手套白狼,合法洗劫,确实勉为其难。
谢阳想了一会儿,终于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有一个法子,就是歹毒了些。”
“说。”
谢广坤揉了揉鼻子,飞快向四周望了一眼。
“首先,有一家豫州钱铺,路子很野,商会可以和他们联系,同时,给那些愿意迁往关内的富户发放路引,不过在入关之前,要求他们将银两钱财存入这家钱铺。”
“继续说。”
“等富户出关后,当地屯堡主官便以路引不对、银票造假为由,将人扣下,人控制在辽东,钱收入国库。”
刘招孙眯着眼睛,这套路颇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好啊,这便是藏富于民,朕很喜欢,不过恐怕会贻人口实。”
谢阳笑道:“陛下勿忧,到时把罪责都推到豫州钱铺身上,杀几个晋商,以平民愤,银子,一两也不退,就说银子都被掌柜的裹挟到倭国了。”
这个时代,人们的日常琐碎交易一般都是使用铜钱,佐以碎银;大宗交易则用银锭。
朝鲜两班大臣拖家带口,白银十分沉重,搬运困难,不可能随身带着金银。
豫州银铺为他们换取银票,这些人一劳永逸,买个放心。
有明一代,白银作为没有完成标准化的称量货币,有一个天然的缺陷:交易时需要鉴别银子的成色、称量银子的重量。
更别说一些私铸者在银子中加入锡、铅等普通金属,冒充足银。
各地、各行业用于衡量银子重量的衡器标准也不统一。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货币改革势在必行。
当然,既然到了朝鲜,就先用朝鲜富户来试验“路引加银票”的神奇威力吧。
“陛下,可提前放出消息,就说把银子存在豫州银铺,存银利息会高一些,银铺不仅不收储户的钱(明代存银要给银铺缴费,千贯三十文),存的多的,豫州银铺还可倒贴银钱给他们,利息翻倍。”
武定皇帝微微点头。
“这个豫州银铺,现在是几位晋商打理,蓑衣卫掌握他们很多黑料,到时候顺带查抄·····”
“好,关门打狗,只是,会有狗来吗?”
“当然有,陛下勿忧!晋商无义,只要给这些人足够多好处,杀头的买卖也抢着做。”
谢广坤摸着心口,一脸虔诚道:
“陛下仁厚爱民,为避免伤及普通百姓,臣建议,存银底线设为两千两,也就是说两千两起步。”
武定皇帝紧紧握住谢广坤的大手,感慨这位地中海人士,不穿越回2022年豫州搞存款储蓄实在是可惜了。
“还有什么手段,一起说来。”
“是,陛下,可先找本地几家富户,让他们率先存银,再让蓑衣卫安排,挑些俘虏扮做山贼土匪打劫,打劫个一两家,让朝鲜人感觉局势不稳。”
“好。”
········
接着,武定皇帝和谢阳又讨论了“藏富于民”的具体细节,听得一众蓑衣卫目瞪口呆,比起谢司长这把杀人不流血的刀子,刘兴祚感觉有些自愧不如。
“这是要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这时,一名卫兵进来对刘兴祚禀告,特务头子大喜过望。
“陛下,议和完成了。”
说着便把一份塘报递给东方祝。
武定皇帝注意力立即被吸引到那封从江华岛发来的塘报上。
“好了,其他细节,你们下去后自己商议,朕会让蓑衣卫镇抚兵配合行动,谢阳,这次藏富于民行动,一定要做好,做大,要经得起后世人们的检验。”
谢阳一脸严肃,大声道:“陛下放心,必定不辱使命!”
说罢便带着他的属下匆忙退了出去。
刘招孙手指颤抖的展开那个羊皮纸信封,塘报一式两份,都是用汉语写成。
武定皇帝将盖有朝鲜国王王印的那份放下,拿起另外一份,轻声诵读:
“大齐帝国与朝鲜王国素敦友谊,历有年所,今因视两国情意未洽,欲重修旧好,以固亲睦,是以齐国太初皇帝简特命全权办理大臣副相兼参议东征经略孙传庭、副全权办理大臣议官侯询诣朝鲜国江华府,朝鲜国政府简判中枢府事郑斗源、副总管金友奎,各遵所奉谕旨,议立条款,开列于左:
第一款
朝鲜国确为完全无缺之独立自主国,故凡有亏损其独立自主体制,即如该国向前明所修贡献典礼等,嗣后全行废绝。
第二款
朝鲜国与齐国为甥舅之国,朝鲜王为甥,齐国皇帝为舅,嗣后须以君臣之礼相待,不可毫有侵越猜嫌。宜先将从前为交情阻塞之患诸例规一切革除,务开扩宽裕弘通之法,以期永远相安。
第三款
朝鲜将管理下开地方之权并将该地方所有堡垒、军器及一切属公物件,永远让与齐国。
第一、从鸭绿江以南至龙岗、中和、杨德一线,自义州以东,至吉州以西,该区域内,所有城市要塞。
第二、釜山港口及周边各岛屿。
第三、对马岛及其附属岛屿。
第四款
齐国自今五个月后随时派使臣到朝鲜国汉城,得亲接礼曹判书,商议交际事务。该使臣驻留久暂,共任时宜。朝鲜国政府亦随时派世子到天心城(均州),商议交际事务。世子驻留久暂,不得轻离。
第五款
京圻、忠清、全罗、庆尚、咸镜五道中,沿海择便通商之港口三处,指定地名,开口之期齐国历自太初三年十二月、朝鲜历自丙子年二月起算。
第六款
断绝与倭国一切商贸、使节联系。
第七款
嗣后大齐国船只在朝鲜国沿海或遭大风,或薪粮穷竭不能达指定港口,即得入随处沿岸支港避险补缺、修缮船具、买求柴炭等,其在地方供给费用,必由船主赔偿。凡是等事地方官民须特别加意怜恤,救援无不至,补给勿敢吝惜。倘两国船只在洋破坏,舟人漂至,随处地方人民即时救恤保全,禀地方官,该官护还其本国,或交付其就近驻留本国官员。
第八款
朝鲜国沿海岛屿岩礁,从前无经审检,极为危险。准听齐国相关人员登陆随时测量海岸,审其位置深浅,编制图志,俾两国船客以得避危就安。
第九款
政府于朝鲜国指定各口,随时设置管理齐国商民之官,遇有两国交涉案件,会商所在地方长官办理。
第十款
两国既经通好,彼此人民各自任意贸易,两国官吏毫无干预,又不得限制禁阻。倘有两国商民欺罔炫卖、贷借不偿等事,两国官吏严拿该逋商民,令追办债欠,但两国政府不能代偿。
········
武定皇帝将整整三十八条主要条款通读一遍,又把条约附录读了一遍,足足读了半个多时辰,外面快要天黑了。
一众文武大臣纷纷向太上皇贺喜,庆祝大齐开疆拓土,在朝鲜又取得大胜,几位武将已经开始商议着,接下来如何征服倭国。
穿越者面带微笑,穿过喧闹的人群,一个人推开殿门,走到安鹤宫角落,他抬头望着平壤上空漆黑的夜色,似笑非笑道:
“真是个好天气,朗朗乾坤,这日子啊,越来越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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