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娘早已知道长孙无乃战死的凶信,只是还没有告知甄氏。
甄氏多日没有收到郎君的消息,已预感到凶多吉少。
数日来,她总是以泪洗面,神情呆滞,卧床不起。
高秋娘日日上门探望,见甄氏整日茶饭不思,神色恍惚,愈加没有了告诉她真相的勇气。
整个长孙将军府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欢笑与喧闹。
奴婢僮仆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因一点不慎触怒了主人。
只能瞒过一日,是一日。
高秋娘也无计可施。
她安慰甄氏道:“现在战乱未平,消息不畅,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有了大郎的消息。”
“三个孩子还需要照顾,你要打点精神,把孩子照看好。万一有个闪失,等大郎回来,你怎向他交待?”
其实,高秋娘明白,长孙无乃的死讯早晚是瞒不住的。
甄氏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只有让她慢慢接受现实,才能促其渐渐从绝望之中走出来。高秋娘试图用孩子,来重新撑起甄氏心中的精神支柱。
对甄氏来说,长孙无乃是她和三个孩子的天,是他们最强大的保护。有了长孙无乃,她和孩子们才能活在安全和保护之中。
虽说长孙无乃是庶出,但毕竟已是当朝五品官员,是不是庶出,对他和甄氏母子已没有太大的影响。离开长孙将军府,他们的小家庭仍然会活得很好。
但是,一旦没了长孙无乃,这庶出的孤儿寡母,在长孙将军府几无立锥之地。甚至连家奴们,都有可能不正眼瞧他们一眼。
活在长孙无宪和贺兰娘子的白眼中,在他们的屋檐下乞食,真是生不如死。
没有了长孙无乃,甄氏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甄氏红肿着双眼,呆呆地望着床顶,喃喃自语道:“没有了郎君,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呀?”
高秋娘拉着甄氏的手,说道:“先不说还不知大郎有没有出事,即使有不好的消息,你父亲也不会放下你们母子不管。”
甄氏哀怨道:“我也知道父亲不会不管我们母子,但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总有管不了的时候。”
甄氏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却恰恰戳在了高秋娘的痛处。
高秋娘听了此话亦是神情黯然。
夫君年迈,儿女年幼,有个什么变故,她和孩子该如何自处?
想想都让人心惊。
甄氏的心神已乱。
她又怎能想到,自己的话触动了高秋娘内心的不安。
但高秋娘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
她知道万事求人不如求己,遇到再难的事,只要精神不倒,都会挺过去的。
除了死人,活人有留在过去的吗?再难不都是走过来了吗?
多年以前的悲痛欲绝,经过时光的消磨、疗伤,都会慢慢抚平心灵的创痕,不都会变得有爱、有笑,风轻云淡吗?
所有曾经离去的亲人,留在记忆中的,都是美好的回忆,那一颦一笑,随着时光的酝酿,都会变成值得回味的珍藏。
高秋娘轻轻握着甄氏有点发凉的手,希望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她知道,现在真正解开甄氏的心结,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长孙晟回来,让她知道长孙无乃的死讯。再让她经受一次撕心裂肺的苦痛,经过彻底的情感释放,她才会真正从绝望中走出来。
高秋娘又说了些让甄氏宽心的话,帮她拉拉被子盖好,对婢女紫娟道:“让你们家娘子好好睡一觉,尽量吃些东西。有事让人过去喊我。”
紫娟应诺,高秋娘才出了西院回到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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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时间,高秋娘心中总是不净。
一边记挂着北边的战事,一边还要照顾甄氏。
崇仁里那边,又传来父亲病重的消息。
北方战事,长孙将军府牵涉进去两个人,还都是当家理事的关键人物,时时让人牵肠挂肚,父亲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做女儿的又怎能放心得下。
刚从西院回来,又想着要到崇仁里去看一看。
高秋娘这样两边奔忙了数日,很快就到了九月底。
长孙晟从相州返京。
这次回来,长孙晟没有提前通知家里,而是带了两名随从直接返家。
在外院书房,长孙晟先见了长孙无逸和长孙无宪,向两人简单介绍了长孙无乃战死的有关情况。随后即回到内院。
见到高秋娘,长孙晟强装笑脸,在夫人面前显出一副浑身轻松的模样。
沐浴更衣后,长孙晟坐到罗汉床上神色肃然。
玉菡知道郎主和主母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喊了其他奴婢一起退下,掩了房门。
高秋娘理解长孙晟内心的悲戚,没有主动问起有关平叛和长孙无乃的事,而是挨着长孙晟坐下,无声地靠在他的左腿上,头偎在他的怀里。
长孙晟伸出左臂揽住夫人的后背,右手轻握着夫人的左手。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相偎着,让时间静静地流过。
高秋娘知道,在男人失落时,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要撑起他的自尊,要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保护者,而不是被保护者。
在弱小者面前,他会自觉地承担起保护者的责任,这时他不允许自己软弱,内心会自动强大起来。
轻捏着夫人丝滑、嫩白的柔荑,搂着她柔细的腰肢,嗅着她柔柔的发香,怜爱地看着小鸟依人的娇妻,长孙晟觉得自己是一位强者,是屹立不倒的高山,他愿付出一切去保护她。
他微微闭上双眼,左手上移抓住夫人的肩头,轻声说道:“这段时日,是不是整日提心吊胆?你看,我现在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高秋娘双臂环抱着长孙晟的腰,微微扬起脸,看着长孙晟,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夫君的问话。
长孙晟又拂了拂夫人的头发,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一下,说道:
“这次汉王谋反,连坐被杀和流放者二十多万户,牵连数百万人。”
“行布忠孝,杀身成仁,非但没有连累家人,还会受到朝廷褒扬,光宗耀祖,荫及子孙。英年早逝,虽为憾事,但无愧于天,无愧于地,算是个堂堂男儿,不枉来这世上走过一遭。”
说到这里,长孙晟微闭的双眼里,已经噙着泪花,慽然道:“只是可怜我儿,至今仍不知被葬于何处。”
高秋娘坐直身子,拿出帕子,帮长孙晟拭了拭泪水,说道:
“夫君既然知道大郎死而无憾,就要放宽胸怀,不要太过悲伤。”
“逝者已矣。大郎在天之灵,恐也不希望看到老父为其伤怀,更愿看到的是你身体康健,妻儿无恙。”
“我们只有安顿好大郎娘子和三个孩子,才可以告慰他在天之灵,使其含笑九泉。”
长孙晟点头道:“这个我心中明白。不知大郎娘子是否已知此事?”
高秋娘道:“还没有告诉她,但这些时日整日以泪洗面,神色恍惚,像是已猜到了八九分。”
长孙晟叹道:“这样瞒着终究不是个办法,拖得久了,对大郎娘子的身体伤害很大,不如早点告诉她,悲痛释放之后,她就会接受现实。”
高秋娘道:“是不是今天就告诉她?”
长孙晟道:“今天就今天吧!你带上二郎、三郎娘子,也好多几个人安慰一下。”
“要让她知道,近日朝廷可能要褒扬行布,她会受到诰封,孩子会享受荫恩。”
“这样她就不会感到以后生活无着而绝望。不要告诉她,行布的骸骨没有找到。就说已就地安葬,待朝廷褒扬后,再以追赠的官职身份改葬。”
高秋娘道:“妾知道了,还是夫君考虑得周全。”于是起身下了罗汉床,坐到几案对面,然后喊玉菡进来,让她去请库氏、贺兰氏到前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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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秋娘和库氏、贺兰氏三人一起来到长孙无乃院里。
见甄氏仍然躺在床上,双眼肿胀,目光呆滞,看那可怜的模样,高秋娘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这时候告诉她行布不在了,等于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但长痛不如短痛,高秋娘拉住甄氏的手,轻声问道:“大郎娘子,你好些了吗?是否想吃些东西?”
甄氏无力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高秋娘目注甄氏说道:“你父亲回来了,有了行布的消息。”
这句话吸引了甄氏的注意力,恍惚的双眼聚在了高秋娘的脸上,接上她的目光。
眸中的亮光闪了一闪,好像在垂死的边缘,看到了生的希望。
甄氏焦急地问道:“他还好吗?”
高秋娘抓紧甄氏的手,哽咽道:“你要保重,行布已经不在了。”
说完,高秋娘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赶忙避开甄氏的目光。
甄氏呆了一呆,像是在品味这句话的意思,接着一声嘶叫,便闭过气去。
高秋娘急忙用拇指摁压甄氏的人中,过了好一会甄氏才醒转过来,
嘴里不停大声哭喊着“你可让我怎么活呀?”
“你可让我怎么活呀?”......
哭声撕心裂肺。
屋里的人无不眼含泪水。
高秋娘道:“你想哭就大声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一些。”
在任由甄氏放声痛哭的同时,高秋娘就柔声细语地说着和长孙商量好的话。
也不管甄氏到底听进去没有,隔一会儿,高秋娘接着将劝说的话再说一遍。
就这样甄氏哭哭停停,高秋娘安慰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些话好像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甄氏慢慢地安静了一些。
止住悲声的时候,甄氏好像是已经精疲力尽,也像是在思考,思考着没有长孙无乃的日子,她们母子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
高秋娘的话,似乎给绝望中的甄氏,带来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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