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莫歆之后，我就先给彭姨他们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
骑上电动车，戴上头盔，踏上了去公司的路。
在等候红绿灯的同时，我打开了一直没看的手机。
［哥，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雪，记得穿好衣服！晚上要早点回来哦！］
橘猫头像的企鹅好友发来了语音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猫猫虫的可爱表情。
时间则是早上八点，就在刚才。
［知道了。］我打字回复。
“下雪么……”
抬头看去，在不知何时，刚才的朝阳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阴云密布。
“哔哔——”不远处传来了交警的口哨声。
裹挟在车流之中，我向着公司行去。
……
虽说今天是工作日，但实际上，除去周末的年会之外，今天1月18号星期五，是放春假前的最后一天。
等同于放假，自然也没人专心工作。
玩手机打游戏、刷视频看小说、现场直播咬打火机等等，总之没人干活。
上面的领导层也很懂我们这些底层员工，甚至在中午时候直接说，下午收拾完东西就可以走人，让所有人激动地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然后……等到我填完文件之后才发现，只是下午三点，人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喂喂老楚，还没走？”
桌子忽然被某个人拍了下。
身体一紧，肩膀一缩，我回头看向那个人，同时把手里的文件夹关上。
大咧咧的姿态，是杨昊。
其他人都收拾东西、打完招呼、离开了这里。
“什么鬼，你这反应跟个小女孩一样！”
“……啊？啊对对对。”
“你这在写啥玩意？让我康康！”
“呃……是新的剧情。”
“那算了，迟早能看到。哎不是，我说老楚啊，都放假了还写什么！带薪拉shi才是合格打工人啊！”
“啊对对对。”
“你那妹妹什么时候介绍……”
“爬。”
“切，死妹控。希望明年你还天天摆着这副臭脸。哦，明天还有年会来着……”哼着奇怪的腔调，他也离开了这里，“不打扰你了哈，我走了哈！”
明年见么……
还真是抱歉了。
重新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夹，我在纸张的最后写下了名字。
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工作了。
说起来……我也在这个小小工作室里过了几年啊。
从我一个光杆司令，慢慢变成了现在的小组。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对我来说都非常熟悉。
比如，经常有人照顾的几盆绿植。
比如，那个咖啡机坏过很多次，产出过浓度达到昏睡量的“浓茶”。
比如，在公司的某次团建活动中首次登场的3D投影设备，被拿来拍深夜鬼片，产出过不少人的社死花絮，还被裱装在公司的表白墙上。
比如，在游戏内测时，因为剧情的问题，我在线上线下和很多人吵过架……好像？
然后，就是游戏正式上线，几年间从1.0版本到现在的5.0。
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楚了，飘洒在时间的缝隙里。
还有……那个新人。
向那个位置看过去，也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再见了。”
然后，我收拾好东西，关闭电源锁上门，来到领导的办公室。
“李领导您好，这是我的离职申请书。”
……
“啊，居然真的下雪了……”
并没有下的很大，雪花仅仅是间断地、慢慢地落下。
把辞职申请表交上去之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早上梦境里的那条路，从医院开始慢慢地骑行着。
松开了握着车把的左手，我摘下手套，把手伸到雨衣外面。
微小的雪花在接触到皮肤温度的几秒内，化成了晶莹的水珠。
就是这样微小的雪籽，开始将这个世界染上纯白。
或许是全球变暖的原因，庐陵城的上一次下雪，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十四年。
是我三十岁人生的一半。
足以让一个少年，变成社畜；
也足以让这个城市，改天换地。
梦境里，与月一起走过的的那条路、那个十字路口，早就变了副模样。
就连医院也翻修扩建了很多次。
雪有重降日，人无再少年。
直行过去，在原来孤儿院的地方，现在是一家没什么人光顾的精品店。
原来的吵闹、笑容……过去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
〈阿羽，你想知道我们的命运吗？想知道，我们未来的结局吗？〉
在当时，我的回答是——
“我想知道。”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故事，她从来没有把结局告诉我。
而由我代笔写下的故事也是一样，她告诉了我一切，却唯独没有结局。
我能根据故事脉络推测出虚假的大团圆Happy End，也能写出让所有人失望的团灭Bad End，而真正的True End，却根本无从得知。
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写下去了。
最终的选择，只有辞职，把这一切逃避过去，交给下一位组长。
真是软弱的想法。
如果月还在的话，也许会因此嗤笑我吧。
不过，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唯一没有被抹去的痕迹，只有江边公园的一小片花田。
远远地，我停下了车，慢慢走到那里。
飘扬的雪花，也将这一小片绿色渐渐染白。
这是矢车菊的花田。
就算是在寒冷的冬天，就算似乎很少有人照顾它们，它们也欣然生长着，焕发着生机与活力。
矢车菊，是月最喜欢的花。
它的花语则是——
“幸福和遇见”。
〈在这里遇见了你，就是一件幸福的事。〉记忆里，月这样和我说起过。
而这一切，也随着时间而去。
在她消失之后，我曾每天在这里等待；渐渐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月一次，再到偶尔一次。
这一次……她会回来吗？
如果这是我的愿望，她会回应我吗？
如果这仅剩的痕迹也因某种原因而消失，我还能去哪里寻找她？
如果消失的人是我，她会回来找我吗？
……
呆呆地坐在一边，直到天色变黑、街灯亮起；
直到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呼——咳咳！”长出了一口气，却因为寒冷的空气而咳嗽起来。
没有管行人奇怪的眼神，我重新骑上电动车，直接回到我住的小区。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在这个门后，想必也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冷清景象。
毕竟，没有所谓的奇迹。
这样也好。
直接睡一觉，剩下的明天再说。
这样想着，我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亮着灯的客厅，以及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
灯？
有人？
“哥？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迎接我的，却是熟悉的少女身影。
“喵呜！”还有那只橘猫。
“哎哎哎？身上全是雪啊！赶快进来！菜都凉了！要不我煮碗姜汤吧！”面前的少女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接过了我的背包，招手让我进来，“啊啊早上都说了要早点回来啊……傻站着干嘛啊！”
这是我家？
这是家。
久违地有了温度的家。
这是我的——
家。
啊啊，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
然后——
我伸出手，把少女轻轻搂在了怀里。
“哎哎哎？怎么了！？”
“没怎么。”
“唔……好吧……”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挂在墙上的那张空白照片上。
月，我明白了。
我真正想要实现的愿望。
一直埋藏于心底的愿望。
我真正想要的、一直期盼的愿望。
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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