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人之境。
——于无声之地。
——于无光之城。
——于无梦之夜。
我已经好几夜不曾出去鬼混，但每夜仍然坚持晚睡。
当午夜12点的钟声响起，我便从床上起身，自然、自觉地穿上衣服，全装以待，从窗口眺望几眼，便顺着窗台向上跳到屋顶，再从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借此在城市之中快速移动。
不知被什么所吸引，我再次来到杂货店的门口。也许认为就应该到这里来，也未在门口徘徊，便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熟悉的杂货店卖着熟悉的“商品”。
是一个等人高的、做工精致的人偶娃娃。
那娃娃的样子我见过，穿着厚重的防寒服，头发略有些凌乱，遮住一只眼睛。
她好似还在履行自己作为人偶的职责，保持了极高的职业素养，站在货架前一动不动。
我不再拘束，伸出被夜晚的低温冻得冰凉的手指，伸到人偶看上去无比温暖的防寒服里面，抚摸在她的脖颈上。但入手的感受却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只是比单单挂在墙上的衣物稍微暖和一点的温度。
我想可能是她的体温本就偏低，便没有多考虑。
她好像对我作怪的手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张口咬我，只是眉头稍微一皱，表情也比较嫌恶。
“好久不见呐。人偶女。”我咧嘴笑着说。
虽然这样的话语一般是会让人感到不悦的，但我丝毫不在乎她对我产生反感，或是说对她有莫名的自来熟和信任感，所以认为她除了不说话以外还蛮好说话的。
至于对我打的拙劣招呼，答复是全无奢求的。甚至她愿意给我一些动作或身体上的回应，我都会受宠若惊。
这是我对人偶女的了解。
事实也正是如此。人偶女不仅没有回答我，也没有给出任何语言以外的回应。但我把作怪的手放下之后，她还是第一时间固执地抓住我的手腕，好似握住了救命稻草般安心地低下头。
“走吧。”
我引着她的手，没有任何避难的打算，推开杂货店的门就向外走。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知道有人偶女存在的同时，最早见到的眼球怪物也可能会再次出现。但我不想再躲在某个僻静的角落，等待冗长的一个小时，消逝生命中宝贵的60分钟。除去寻找她的时间，便算作59分钟好了。
我自己也好奇，我的这股勇气从何而来。我仍然没有与异常作战的力量，但心中隐隐有种认知，如果我一直固步自封，不愿主动接受这个规则另类的世界，一定会在别的什么地方自尝苦果。
我们牵着彼此的手——准确说，我并没有握住她手掌的勇气，只是任由她单方面抓住我的手腕。如是，宛如初次出门约会的情侣般，心怀复杂而紧张的情绪，生硬而带有些雀跃地穿行在霓虹夜景之中。
一路上，我们仿佛存在着某种默契般，彼此一言不发，也不作眼神交流，仅仅在夜色之中不断移动，步伐却出奇的一致。
她好像能弄清我的心思，也可能是体重过于轻，无论我要向哪个方向行进，总是能感受到她为我施加助力。说起来的确是这样，与她一同逃离眼球怪物的时候，我也感觉身体异常轻盈，好似被什么张力托举在半空中，浑身充斥着怪异而幸福的蓬松感。
城市幻影之中，仍然潜伏着无数双眼睛。我能看见它们，无论离多远都能看见。那视线看得我如坐针毡，仿佛视线本身就已经具有相当的杀伤性，只是上次我出于恐惧并未发觉。
但这次，那些眼球怪物仿佛忌惮着什么，不比上次的勇猛，纵使数量众多，却也只是畏畏缩缩地躲在街角巷道。
“为何它们不攻击我们了？”
我问人偶女。
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我以为她会无视我的提问，但又仿佛能隐隐约约看见她摇头的动作。
彼时，我并不清楚她为何无言以对，也不知道那些眼球怪物到底代表着什么，又是什么的化身。如果事先知道一切，我可能反而会错过和失去更多。
但当时我的确有一种预感，只要我向着积极的方向试图做出改变，未来就一定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小时毫无疑问是短暂的。可能说几句话，绕着城市中心的游乐场跑上一圈，大半的时间就已经消费殆尽。
“如果没有这些怪物该多好。”
我们坐在城市信号塔的顶端，眺望着远处试探性地靠近过来的眼球怪物，许久无言。我便叹着气埋怨起那些碍眼的物什来。
“如果……把它们都消灭掉。”
不想这么说完，人偶女却突然转过头来看我。起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许正好相反，是说到她的心头上，她才有兴趣对我的发言作出反应。
沉默了一瞬间，她竟真的开口。
“那就请你这么做吧。”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仇恨、畏惧与敌意。反而有我看不透的、不知缘由的关切意味。一时间，我甚至感觉她说出这句话是为了我的利益——或者别的什么，可能我自己都没有关心过的事物。
我还处于被她语出惊人的发言震慑的余韵中，尚未平复，便又听到她的下一句、不亚于先前的话语。
“不这么做的话，它们便会杀掉我。”
我这个人，很不擅长从他人的言语中揣摩出内在的真意。所以，听到她这般话，我只能不断地不断地去思考，用我所剩无几的大脑一点点地压榨出真理，企图让潜在的台词浮出水面。
但不论我如何想，人偶女的话语也不像是有所隐藏。
不论我的思维如何向世界的阴暗面靠拢，也始终无法想象出别的合理的解释。唯一有理有据、能叫人信服的答案，便是人偶女发言的字面意思。
那些眼球怪物，真的会杀掉人偶女。
如果消灭掉它们，便能保护人偶女。
——如上，是脑浆短缺的人类也能理解出的字面意思。
我坚信这一层含义是准确无误、不容辩驳的真实。但同时也质疑这层含义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信息没有剖析出，没有察觉到。
正当我为无端无趣的联想踌躇满志时，视野外却突然出现了规模宏大的物质变化，一时间打断我的思路，将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先前一路上遇见的眼球怪物仿佛有意识般靠拢聚集到一起，汇聚成一条细长的洪流。那洪流不断延伸，像一条丝带，从城市的角落一直探到我们身边。
但那些怪物仍未攻击我们。也许它们没有恶意，也许还在试探我们的底细，也许还对我这个未知的存在心有警惕。
但看得出，它们对我身边的人偶女有明显的某种意图。也许是因为她相较我而言更早来到这个时空，在我出现之前便有过一定的纠葛罢。
不过一会儿，那些眼球怪物像是看腻了我们二人，毫无预兆地自行散开了。
“看见了吗？”
她大概是第一次主动开口。
我看向她，等待她为我讲解。
她也看了我一眼，而后又伸出手，指着眼球怪物消散的位置。那里还存有大量未完全散开的眼球。
“等我们的底细被完全摸清，那些怪物便会正式发起进攻。”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也许没有完全明白，但多少算是明白了一部分。
即便现在并未受到实质威胁，但那些怪物，毫无疑问是这片凝滞时空的祸端。唯有除掉它们，才能确保我和人偶女的安全。
“我明白了。”
我好似应允地点头，心里却自己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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