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光曾经说过自己不怎么喜欢酒，原因大概是因为他酒量差。这一点马策勋深信不疑，在高中毕业之前，他从来没见过陆承光喝下哪怕一滴酒。
破例是在高考后的散伙会上。
那段时间，正是国内外形势最乱的时候。外国各种挑衅不说，国内也到处是风言风语。现实中谁都一副老实的样子，到了网上就嚷成一片，喊着“打过太平洋”的，喊着“中华文化和为贵”的，互相骂娘的，都有。
他们当时的年纪，正渴望触及社会思想风潮的前沿，就算是旨在依依惜别的散伙饭，也吃出了革命演讲的味道。平素在班里混得不错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搞了个什么爱国演说，在那儿大吹特吹什么“文化救国理想“。
班上大部分人都凑在一起，一脸激动地和台上人一起做白日梦。马策勋不跟他们一起，他和另外一小伙人，躲在包间的角落，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这并不是说马策勋拥有比同龄人更成熟的看法，他只是不愿意和那群“上层阶级“的人搅在一起。他知道别人看不惯外省转过来的自己，他也看不惯这群地头蛇。于是他就一边喝着自己的小酒，一边坐得远远地，看着群白痴唱戏。
跟他一伙的，基本上都是些成绩掉尾，和“上流阶级“混得也不怎么样的人，他跟他们更不是一路人，只是包间就那么大， 想再分出一小撮来就怕摆不下第三张桌子。
说起一路人，这房间里估计也只有一个。马策勋这么想着，带着点儿醉意望着坐在身边扎着马尾的女生，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带着惊讶地笑了：“怎么了？“
“没什么。“
虽说是这么回答了，马策勋的眼神还是没有移开。酒精开始慢慢发挥作用，他感到胸中有一股气，憋得难受，他得做些什么。
于是他凑近了些，晕乎乎地喊她的名字：“楚昕……“
她好像有点儿害怕，但那只是一小份儿，另一种感情在她眸子里转着。他想，她是明白的。
这时候一个大嗓门儿在旁边叫了起来：“马策勋，你这丫是不是要借酒发疯？坐那么近干嘛！“
“陆承光你给我闭嘴，哪儿都有你！”
陆承光的脸一抽一抽的，看样子是真的不高兴了。不过这时候看见他不高兴，马策勋反而更高兴了，原因挺复杂，说不太清楚。
说起来，陆承光本来应该混在那面的“爱国分子”里，他之所以在这儿，全是因为自己身边坐的楚昕——这事儿马策勋本来就明白，喝醉了之后就更明白。
他挑衅似的，又坐近了一些。他问楚昕：“你志愿表填了么？”看楚昕点了头，他冲着她伸出手。楚昕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从包里取出来递给了他。
他迷迷糊糊，只看到表上四个大字：“翰图学院”。他只瞥了一眼，就把表还了回去，然后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张一样的表，拿着中性笔，两下三下把上面的字儿全给划掉，然后改成同样四个字。
楚昕看他划字时还担心得叫了出来，但看他改完后，就不再说话了。他收起自己的志愿表，心中满怀自豪，抬起头，看到她的眼中有着温柔的光。
他说：“我有点儿晕。”然后就搂住了眼前的人儿。
分不清是香水还是沐浴露，但一股温柔的味道扑面而来。怀中的身体是温暖的，他越拥越紧。
“哇哦——”
那群爱国分子这会儿全部转投八卦阵营，一股脑地起哄起来。
“你个傻叉！你想干嘛？！”
陆承光吼着扑过来，被他一脚踹回了椅子。
喧闹中，他感觉天地都在旋转，真的。他不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幸福的感觉。他所能做的，就是紧紧闭着眼，紧紧搂着怀里的那份温存。
还有就是不停地踹飞扑上来的陆承光。
闹腾了一会儿，台上的“领袖”有点儿不乐意了——明明是我的演讲，怎么能让人都跑你哪儿去了？他就拿着扩音器吼着，让人们回到“爱国热潮”中来。也正好这边起哄起得没意思了，就又都懒懒散散走了回去。这边的小团体，又恢复了相对的和平。
马策勋这会儿已经放开了楚昕，并了三张椅子躺在上面，看着旋转的天花板，不省人事。他感觉到楚昕一直再看他，脸红扑扑的。要不是晕的厉害，他估计就要扑上去亲一口了。
他又歪过头，把脸贴在别人放屁股的椅面上，看见陆承光一个人黑着脸，拿个啤酒杯，装的却是白酒，一口喝下去，脸都皱成包子了。不用喝第二杯，没过一会儿，这家伙就脸色潮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马策勋有预感：这回要出事儿了。
“啪！“
陆承光脚上的李宁鞋狠狠砸在桌布上，不顾全班人的视线，提着个空啤酒瓶，指着马策勋嚷嚷：“马策勋你丫给我起来，咱俩PK！“
马策勋笑了：“K个屁啊。”
“K什么屁，你起来，跟我K歌！”
旁边有人小声在喊：“这包间没有卡拉OK。”
陆承光身子一摆吼了回去：“没有怎么了？没有就不能K啊？！马策勋你就说你认不认怂吧！”
马策勋感觉酒全冲脑子里去了，“呼”地一下爬起来，顺手抄起一瓶冰红茶：“爷能认怂？放马过来！”
两个人站上了这边小团体的桌子，都摇头晃脑的。
陆承光甩着啤酒瓶子问：“你会唱谁的？”
马策勋顶回去：“谁的都会。”
“嘿，你就吹吧你，除了许嵩的你啥都不会！”
“放屁，我还会唱国歌呢！”
说完这一句，马策勋特意望座位上看了一眼，很开心地发现楚昕笑了。于是他更没谱了，在餐桌上跟陆承光演相声似的胡搅蛮缠。
娱乐节目总是比较容易吸引观众，于是“上流阶级”那面又一窝蜂地涌了过来，集体听他们两个扯淡。过了一会儿有人喊：“不管K歌还是K屁，你们倒是开始啊！”
说出这句话的人，现在想起来，大概都会后悔。
据说那一天，火锅城里所有的客人都听见了天理不容的男生鬼嚎二重奏。他们两个唱了首许嵩的《宿敌》，愣是把古风唱成了摇滚，后面又唱了《滴答》，唱着唱着就跟李宇春的《下个路口见》给搅在一起了。直到后来，别说听众，台上的两人也开始口吐白沫，于是有人建议算成平手算了，但陆承光坚决不答应。
决胜之曲定成了《青藏高原》，不管两人都记不起前面的词儿了，商量过后决定直接飙高音。两人都扯着嗓子吼，陆承光还把身体向后倒，直到肚皮与天花板水平了，然后一头栽下桌去。马策勋哈哈大笑，一脚踩在自己的碟子里，也摔了下来。
所幸台下人山人海，俩人都没有摔伤。马策勋倒在楚昕怀里，看着陆承光推开众人，又一脚踩在了桌面上，指着这边嚷：“马策勋你这小子……你小子真心吊啊，老子从高一开始就追楚昕了，没想到被你后来居上了，啊！”
“后来居上个屁，爷从幼儿园就开始追了！”
“老子在娘胎里就开始了！”
“爷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究竟说了多少个“上”，马策勋自己都记不清了。就记得陆承光忽然一下子嚎起来，趴在桌子上眼泪鼻涕一大把。
马策勋在楚昕怀里看着，笑着。笑着笑着，也忽然悲从中来，陪着对面一起嚎起来。
这一嚎更是莫名其妙，连马策勋自己都说不上个所以然，他只是觉得心里有点空，又有点儿满，空空满满的，不嚎出来真的不舒服。
就算是嚎，这两人也要争个高低，只嚎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此起彼伏，绕梁三日而不绝。
那一天，马策勋醉得很厉害很厉害，直到第二天头还疼得要死。不过就算是疼他也一直嘿嘿笑着。
他觉得自己是从那次之后才长大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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