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小孩去寻见萧府的大门，有关邪道人士贩卖人口一事告知本地地头蛇，剩下的就不归他陆某人管了。
他叫陆无为，碌碌无为的那个无为。
他是那种不交税金，也不享受王朝庇佑，连刁民都算不上，不服王化的散人嘛，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该有人给他发奖金了。
没有也无所谓，他不稀罕。
人是一种社会性生物，不假，但修道者并不是，隐遁之辈安闲在山野间，弃了人间种种，人际温情是，人心险恶也是；权柄便利是，责任枷锁也是。
一毛不拔，一毫不取，放手天下，冷眼笑骂，这才是常见的修道者的样子。
不受利，不担责，邪道妖人让陆无为撞见肯定要剁了再搜刮一番的，没撞见也不会费心费力去寻——这是大秦保安官的职责，他们有正经编制，吃这份俸禄，合该忙活这等事端。
他一个散人有什么理由掺和进去呢。
同理心？
啊，不，没有到那种程度。
平心意所以顺手而为倒是无所谓，自己的事都要念及“不滞于外”，更何况别人的事，救人，不救人，都没理由当成负担。
说到底，修道者是“中立”阵营，既非善良，也非邪恶——维持正派形象主要是为了在百家武人那边拉一拉印象分，其余情况下基本选择将自己在事端中抽离。
论及本心，没那么气愤，也没那么感动。
邪道贩卖人口这件事对于陆无为来说到此为止，捏捏小孩脏兮兮的脸，他还要去买调料呢，该告别了。
“师父！您要去哪，请让我一起去！”
小家伙突然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铁剑也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还没到变声期，很难分辨男女。
陆无为寻思最近是不是和人类幼崽比较有缘分，荷小姑娘是一个，这个小孩也是。
“嗯，我知道你是想报仇，啊不对，你妈还没死呢，想救人是吧，所以我这不是带你到这边来了嘛，这位萧……忘了叫什么名字的萧大郎，是个好人，正经的好人，你把那帮邪道的事情和他说清楚，这位于情于理都会帮你的。”
“师父！求你帮我——”
小孩还想说什么，努力组织语言，努力把他挽留住。
当然啦，比起不知根底的萧家大郎，还是带着他从邪道大本营杀出来的陆无为更靠谱一点。
但陆无为是谁？陆无为是看着萧家二郎跪死在对门，也没说送一口水的懒人，他不会因为诚恳真挚请求就触动心底的某处。
在百世轮回中，他曾见过很多很多——
“公司”为了与“组织”竞标胜利，于英仙座悬臂催动的超新星爆炸，摧毁数十亿殖民星。
盲目痴愚的神祇因摇篮曲的中断而睁开眼睛，人们曾以为是物质的一切，在梦醒时分都化为破碎的泡沫。
那虚空中游弋的，古老的无名怪物，在某一时刻与人世发生碰撞，即使发出怒吼也无法阻挡人世的湮灭。
那些悲剧，没有理由，不为什么。
以及——
披着兽皮的首领第一次携带火焰，在夜间昏暗的岩洞传出光亮。
用双脚丈量大地的圣者，在旅途的最后，心中再无疑惑，眉目间去了阴郁，只留祥和。
一位方寸境的修士，第一次飞到九重天之上，亲手触碰星斗苍穹。
那些绝景，不为特定的谁而存在。
百世轮回中见过太多太多壮阔，待回首，这人间琐事就太过无味。
“只是”贩卖人口而已，“只是”进行血祭而已。
陆无为知晓对错之分，但若问他这些场面是否触动心湖，心生波涛，欲成就些什么？
也不是，徒感倦怠罢了。
于是那孩子再怎样喊得歇斯底里，他却只想困乏地打个哈欠。
哈，“凡人”啊——长生久视者，对人间的浅薄爱恨，大抵如此感叹。
陆无为一点一点掰开小孩抱住自己腿的手指，并说道：
“我没有收徒的计划，不会应你这句师父。”
“更何况我是地仙道的，也不像天仙道的根本大册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关窍。别说我没有根本大册，就算有，也不过是一些论道时的发问，需要自悟其解。”
“你来拜我，不如去看《笑仙座谈小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之类的，能入道自然可以去名门大派拜山，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机缘。”
“就算去求萧大郎都比我靠谱欸，通传已经去叫人了，在他面前哭喊几嗓，绝对比求我有效。”
“都说了我不会收徒啦。”
“你大可心生怨怼，然何来亏欠，我自问心无愧。”
陆无为掰开抱住自己腿的手。
小家伙真的很用力，下定了决心，但陆无为力气更大。
掰开手的动作，几乎让他每个指节都被挫伤。
陆无为并不是不会让人失力的技巧，但他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对所有人温柔。
和出门迎来的萧家大郎打过招呼，并再次和郁郁的小孩道别之后，陆无为离开了故事的中心。
前往他心心念念的杂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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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像是把主线剧情放到一边，先去忙支线剧情。
实际上陆无为从始至终最大的目的就是去杂货铺买调料，杀邪道妖人才是支线。
之后要回灵界肯定是要借助邪道的血祭法阵，总归是要再做上一局，支线先放一放倒是不急。
陆无为采购的时候听说长乐城周边有座道观。
嗯，在目前诸子百家势大的世界设定背景之下，正经的道士和尚在具备照身帖之外，还被要求持有度牒，否则不允许以宗教人士身份自居。
这里当然也包括真正拥有超凡异力的修道者。
——或者说，主要就是为了针对这些入世修行的家伙而建立的管理系统。在授予度牒的同时也告知对方，禁止在公众面前行使异力。
社会生产力和民众的主体意识，将决定一个国家的样貌，大秦目前的设定是武侠世界，对于绝大多数平民来说，百家武人似乎和江湖人是同一个战力体系下的相似技能树，似乎百家武人的武功高点，也高不过城墙的高度，即使实情并不是那样。
不存在飞来飞去的仙人，这是诸子百家对人世的定义，对，定义。
人总是有追求，升斗小民有，高门大户也有，要是让他们知晓长生久视之道确实存在，并且可以使单体具备能够脱离社会的力量，就存在于不远之处，他们的念想自然也就会从发展生产力和经济偏移，转向求超脱。
类似的问题可以比对后世人群集中涌入首都及少数高度开发城市，造成这些区域治安压力及恩格尔系数增大，而其他区域出现人口负增长、老龄化，经济迟滞甚至衰退。
而人口集中涌入至少提供了劳动力，过剩的劳动力也是劳动力，求超脱求长生是半点对社会有益的影响都没有，失败的徒耗精力，成功的不会回来。
这可不行。
朝廷为了维护统治稳定，一定会进行管控。
但具体怎么做的呢？
杀。
正如曾经诸子百家与修道者对峙，获得物质世界主导地位的方式。
杀到持有异力者胆怯、恐惧，不敢在人前显圣。
杀到仙佛神圣不敢大开山门，杀到修道者不敢在人间弄法。
杀到河清海晏，四境无波，让民众认为世界是物质的。
具体指标为，一座郡城及周边区域，在十年间禁止出现三起以上超凡者彰显异力，或魑魅魍魉使用有异于兽类方式捕食人类的恶性事故。
否则就是该地区武尉渎职。
给了他们直接调动兵家军阵的权力，就是为了弥平这等事端。
即使不强求抹掉一切超凡异力参与的历史，也要让其变成真假难辨的传说故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到的能信八分，听到的也不过能信三分。
如果从没有人见过仙人驾遁光划过天际，民间传说再怎样热烈，也不过是笑谈罢了。
陆无为在二十世纪的某个前世，是真真正正看过自家奶牛被外星人的飞碟吸走过，可即使他本人录制大量影音资料，到死为止，世人还是认为他是哗众取宠，装神弄鬼，甚至还细细分析哪些真实的照片，到底是怎样的手法摆拍出来的，并将其归类为“都市传说”，属于后世人想看个乐子的时候才会挑出来鉴赏一番的那种。
真与假的界限，在很多时候都难以分辨清楚。
——陆无为费劲巴拉的带人从邪道那边跑出来，就是想把这事捅到明面上，让官方势力动弹一下，虽说修道体系的人都特别擅长逃跑，不一定能杀绝。
但是把他们杀散不难做到，反派明目张胆结阵可不是当前版本的常见现象。
像被驱逐出族群的鬣狗一样，凄惨又怯懦地四处流浪，这才是邪道一般生态情况。
驱动官方下场，也算是方便他陆某人后面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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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论，方才刚刚说修道者不是社会性生物来着，但从凡人到修道者的过程，却也很难一口气直接脱离社会大环境，太上忘情需要学会放下，需要时间逐渐领悟。
否则也就不会有红尘炼心的说法。
所以修道者群体与世俗接触也是刚性需求，这个设定下道观佛院就是修道者与百家武人避开根本冲突，彼此让步的产物。
一个世俗，却又不那么世俗的特定环境，从而解开修道者之九难。
修士可进，要守凡人形体能力的约束，莫谈超凡。
凡人可进，也要遵循修士的清规戒律，只拜心安。
特别是城镇周边的宗教场所，因为和修道者的紧张关系，往往都查的比较严，少有靠化学知识糊弄平民捞钱的骗子，在里面修持的人大多会有点真材实料的东西。
陆无为买东西听说长乐城附近有座道观，并且闲谈的时候听说这道观不拜三清道祖，大殿上只有一面写着“天地”二字的幡幢，就知道开了一条新支线。
一听就是地仙道的地盘。
是同道，合该拜访一下，借来对方的根本大册看看。
陆无为向酒楼借了厨房亲自动手，发挥十成本事炖了只羊，骨与肉，菜与料全部烂入汤中，出锅的时候，半条街都能闻见异香。
虽不是仙馔一流，但足够美味，他自认作为见面礼足够。
兴冲冲的登门拜访，却被洒扫童子告知，观主出门采药，目前不在。
根据童子前辈的经验，大概再要五六年观主才会回来。
嗯……
见面礼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于是和童子分着喝了，反倒是吃过汤的童子觉得这礼受之有愧，于是向陆无为推荐了偏房暂时挂单的另一位道友——
一颗在偏房小院中，恣意生长的——
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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