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为和岳父卓星神约定好，等卓清涟十八岁就成亲。
至于说为什么他更看重十八岁作为生理层面的成年，而不是二十及冠，别问，问就是山野之人难登大雅之堂。
而二老婆嘛……这是个搭头，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不太在意她怎么出嫁。
陆无为胡思乱想着，正准备再去磨几颗子弹，发现卓织文竟然还没走。
“人家能帮老爷做点什么吗？”
“荣昌城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吗？坐下，别动我的扳手！”
“也没什么，管事打理的典当行一切顺利，老爹又去摸了一趟孔大儒他们家，荣昌城像往常一样和平呢。”
“有意思的传闻呢？”
“这就多了。说是孔大儒遭贬之后，打算在荣昌开个诗会；有一家闹鬼的宅子，以闹鬼为卖点吸引好事者拍卖；西边好像有座仙人墓出世，不少好慕仙缘的人都跑去了；巨狼‘白风之灾’又屠了一个边境村子；天山邀月宫的当代天下行走即将出世，好风流的闲人多往北门郡聚集——啊对了，还听说萧拾忆在南苑郡广聚群雄，说要打进咸阳狱，救出亲眷，攘除奸相。”
“萧拾忆？啊，萧家大郎是吧，晓得了。老早听说过这事了，你们出门这几天萧二郎还来过这边，想要拜公孙浩老爷子为师。”
“来啦？真的吗？在哪里？活生生的传奇人物，冷面金刚萧流念诶，我听过好几部他的话本和评书！我想见见真人行吗老爷行吧！”
“嗯……成，虽然签名是要不到了，还是可以带你去找他的坟包。”
“……怎么死了？”
“我倾向于是长跪在公家门口冻死的，当然也不排除因为寒冷饥饿干渴共同作用，肌体衰弱，在某时心跳骤停猝死。我没上手解剖，具体不太清楚，总之肯定是死了，要不然就是在练太阴炼形。”
只不过过去了一周，就经历了和偶像擦肩而过，以及偶像暴毙的大起大落，沉默是今晚的无名山村，卓织文在理清头绪之后，皱起眉头小声问道：
“……那么老爷你说，有可能是太阴炼形吗？诶诶我就是问问！问问而已，不要打我的头啦！”
一起相识了这么久，感觉还是和卓织文这狗东西相处比较好玩。这家伙对梗的反应比她姐和公孙家的小伙伴都有意思多了。
陆无为给了卓织文一个脑瓜崩，死掉的家伙就让人家安安生生死去好了，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话本风传都听了不少，传闻里萧大郎的功夫怎么样？”
“很强。”
“对你来说只要是个成年男性都很强，以你爸作为参照物呢？”
卓织文自身本事不怎样，但跟着她爹见过不少强人狠人高人，再加上和观止元君学过望气观人的技巧，作为一个口嗨理论党姑且合格，判断不会和事实出现太大偏差。
“和他两个弟弟一起上，大概能有几分胜负。老爹也算是江湖宿老嘛，萧大郎单打独斗怕是挨不了摘星手几招哦。”
“那么根据叠盒子理论，你爸会被卫尉一巴掌打死，只能靠遁逃功夫保命还一路被撵到大食，而萧家三兄弟加起来都不如你爸，就算聚义同等级的游侠再多，恐怕也不够徐卫尉杀的。”
卫尉，大秦的九卿之一，官职的名字，一般来说，是统率卫士守卫宫禁之官。
但官职的权限范围并非一成不变，当代卫尉更是被授予代皇帝统御咸阳城一切武装的权力，负责保卫帝都安全的最高指挥官。
目前担任卫尉的人，叫徐诚，一个普通的名字，全国估计有上万人同名。
而卫尉权力扩大，正是从他开始。
先生和陆无为闲聊的时候，曾经特别提到过这人，强的离谱。
农家《存身法》，兵家《止戈舞》，儒家《崇义剑》，墨家《侠客行》，名家《行复停》，等等百家功法经典，全部修至大成，融百家真意于一身，端的是大仁大义，持的是大圣大贤，修的是大智大愿。
这意味着他的形神心念，与百家先贤共通。
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这些功法有多么厉害，而是徐诚这个人，就算不修百家经典，扔在先秦蛮荒时代，他自己也能独走一道，开创新路。
年轻时候曾经和剑门关的剑圣斗过三剑，两剑平，一剑惜败。
手上有过几条真魔的命，几条真仙的命，都是形神俱灭的那种。
平常镇守在咸阳，除非是岳父偷到皇帝头上的官府面子危机，或者同等程度的现实军事危机，才会外出公干。
“确实是蛮奇怪的。有卫尉在，人家不觉得萧大郎能对咸阳造成什么冲击。”
“况且这种密谋不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这种江湖聚义的号召打个山贼水匪的营寨绰绰有余，换成冲击咸阳狱……我觉得他在找死。”
“那就由他去吧，反正又和我们没关系——对了，老爷，萧拾忆冲击咸阳狱和我们没关系，但是和官府们有关系啊，官府就这么放任他们声势越做越大？”
“官府想要调动武力也比较麻烦嘛，这就要提到诸子百家的道统存在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设定，仅仅领会先贤的精神是练不出东西的，必须为他们所传承的理与义产生倾慕，得到共鸣，并发自内心的认同，才能算是入道——相比需要悟的仙道来说容易很多，仅仅做到‘义同’就可以。”
入道简单同时也意味着，武道想要达到够高的水准，也需要有与之匹配的道德，自己为自己立下仁义的樊笼，便不可恣意妄为，不可悖逆本心真善。
——所以为什么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凡是武道达到相当程度的强人是真的有担当，会遵守正道的规矩，甚至在精神建设层面水平不高的平民百姓看来有些迂腐。
若是并不认同先贤的理与义，像是卓织文这种家伙，就算拿到百家先贤手书的武道真传，练来练去也不过是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大郎聚义冲击咸阳狱，这件事合乎道义。”
“啊？”
陆无为就喜欢二老婆这傻眼的表情，特别好玩：“虽然不合法，尽管不合法，但是他的出发点是‘萧三郎并无罪行而被羁押’，意味着作为公信力代表的官府失去了公正，如果是先秦时代，古典学派的儒门《君子剑》传承者，过刚易折，为大义杀，怕是要直接闯咸阳，斩尽贪官污吏。”
不过氏族官府的体质和诸子百家的道统其实也在相互影响，相互忍让，相互磨合，目前大家本着求同存异，不发生大规模战事，不扰生民安息的想法，将分歧暂且压下去。
——并不代表分歧不存在。
“萧大郎这次在一定程度上占理，诸子百家的各位就算不会明面上支持他——啊对，朝堂上的儒家公羊学派，已经在明面上宣称萧大郎聚义合乎传统法理了——就算不在明面上支持，当地官府下达剿灭的命令基本也是听调不听宣，甚至可能私下派人给萧大郎他们通风报信。”
“啊？看这意思，这把还真能推翻奸相？”
“还是不行，要我不然为什么我说‘一定程度上占理’，聚义冲击咸阳狱这件事说到底终归不合法，你知道为什么大秦以儒法两家为根基，统御百家吗？”
“不知道。”
“我就喜欢你诚实的搭腔。因为儒家有部分经义主旨为‘尊上’，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怎样都要听上级的命令，可能下级不清楚对错，不理解事态，只要听令就对了——这种思想对于让王朝的秩序起到稳固作用，即使糟糕的秩序也是秩序——所以秉持这种思想的武人会接受剿灭的调令。”
“啊，人家明白了，法家的要点是‘依法治世’，而萧大郎聚义不合法，所以奉行法律法规的武人也会参加剿灭对吧！”
“正解。你看，徐卫尉这位融百家真意的高手，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离开咸阳，更没有去北门郡，报纸上报道过皇帝的对聚义的看法，丞相的看法，却始终没有报道过卫尉的观点，这种态度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嗯……既然说到了百家的理与义，全部认同，那么卫尉看清楚萧三郎萧声陌之事，不过是丞相对政敌氏族的清算，应该，也许，我猜，会站在大义的一边。”
“但是究竟什么是大义呢？天下地上，还有比御座之高，皇帝亲命更大的义吗？九州境内，还有比总理百政的丞相，亲自躬身更大的理吗？只不过是大人物的面子问题，宣罪已诏，三请三辞之后，卫尉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平叛的调令呢。”
萧大郎一定会死。
一般起义军的要求不是不能满足，散了就散了，但啸众的首恶一定得死，这种观念自商周到大秦的官府始终存在。
陆无为觉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心罗公子”萧拾忆，曾率众布局两月之长，铲除过红莲教的一郡分支，以他的心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那么在死之前，他想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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