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元二十五年，冬末。
一场大火消融了整片白雪。
一则消息也传遍整个天下。
怀安城的齐家被人一夜灭门。
要说起这齐家也是当地大户，而且背景不小。
来到这怀安城已经有八年了，每年临云国和朝燕国都有大人物来拜访。
齐家的家主是一位貌美女子，养有一子，但始终不见其丈夫。
这一夜，齐家血流成河，白雪染红。
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齐家府邸。
只有那女子在家中护卫的掩护下，拼死带上年幼的儿子逃了出去。
不知所踪。
第二日，临云和朝燕两国震怒，派了两队人马前来，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
两国人马在城中调查了近一个月，但仍是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这件事渐渐平静，似乎不了了之。
而紧接着第二年，临云和朝燕两国，先后新帝登基。
两位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就是悬赏两人。
一位女子，一位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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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一座偏僻的小村里，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落户不足百余的小乡村里，却迎来了一位不属于这里的高人。
一位身披袈裟，慈眉善目，只背着一个有些破旧包裹的老僧缓缓走进村中。
此时刚好春季，迎着初升的朝阳，大师带来了一片春风，带动了树枝，发出轻响。
佛门讲究相由心生，只看这相貌，这大师真的像一位得道高僧。
此时天色尚早，不少人家还没有起来，也有几家已经升起了炊烟。
这大师本就是来化缘，也不打算过多逗留，但行至中途，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一间简陋的房屋，这房屋有些破败，当初兴建之时应当也是潦草完事，看着似乎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但就是这其貌不扬的一间房屋，却让这游历天下各处的大师驻足停步，迟迟收不回视线。
寻常人根本无法看到的，在这屋顶之上，有一朵祥云，还有浓郁气机萦绕盘旋。
这是凡人看不见的，但这大师显然不是凡人。
即使是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但这庞大的祥瑞气息，却仍是让他震惊不已。
只是此时这间房屋大门紧闭。
大师没有思索，径直走向这简陋至极的房屋，然后敲响了门。
门内没有回应，大师再次抬手扣响门扉，依旧没有人回应。
恰在此时，一位老者从门前经过，见到大师驻足门前，很是客气的喊了一声，“大师。”
已经有些年纪却不显老的大师转身，对着老者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大师这是找人？”老人脸上有些褶皱，笑起来如秋水起涟漪，没有年轻那么好看，但还是慈祥。
“途径此处，想来化缘，讨点吃食。”大师回道。
老人看了一眼那紧锁的门，笑道：“大师，这屋里的娃子多半去还香火钱了，现在不在，你要不去俺家？”
面对老人的热情，大师只是摇摇头，微笑道：“化缘，我与这屋子主人有缘，便在此等他回来便是，多谢施主好意了。”
平常不拜佛，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僧人的老人不懂这些，但仍是笑了笑。
“对了，施主，这屋子主人是何人？”大师这时突然开口问道。
“这屋子啊，是三年前一对母子前来盖起来的，只是两年前那女子因病去世，只留下一个八岁大小的娃子。”提起这个，老人眼中有了一些怜悯，叹了口气，“一个八岁的娃子，没了娘亲，能怎么生活？咱们村里人见他可怜，平日也多施舍一些，能帮就帮。”
“那娃子也坚强，有骨气，不想白白接受我们的帮助，平时就帮着咱们做一些小事，咱们也就借此给他一些铜钱或者食物。”
“后来那小娃子在城里找了个杂活，给人帮些小忙，赚些铜板，只能勉强过日。”
“咱们这些人是能帮衬就帮衬。”老人因为上了年纪，已经有些驼背，但仍是抬起头，扯开脸上的褶皱，咧嘴道：“大师还是去俺家化缘吧，这小娃娃家里没什么东西吃的。”
大师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意，不用了。”
老人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转身就走。
他微微伛偻着身子，嘴里满是怜惜的缓缓念着。
一如这村中人对那孩子说的那般。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
大师转身，抬头，看着盘旋在屋顶之上的祥云，好大一份祥瑞。
他此时多少有些理解了。
正如那老人说的，苦尽甘来。
只是此言向来最可期，也是最可恨。
苦尽甘来。
苦何时尽？
甘何时来？
有些人在此红尘苦海挣扎求活一辈子，最后也没等到甘来。
怕只怕，最终所谓的甘，配不上这些年来吃的苦。
看着这已经破旧的门扉，大师双手再次合十，眼中悲苦，缓声念道：“阿弥陀佛。”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
倒是没等多久，这大师便看见一位少年往这边跑来。
少年见到大师站在自家门前，先是站直身子，然后很认真双掌合十，对着大师问道：“大师有事？”
见到这少年，大师也是合十双手，柔声微笑道：“路经此处，想来化口斋饭吃。”
少年想了想，然后小心问道：“我家没什么好吃的，大师不会介意吧？”
“出家人，不在乎这些。”大师回道。
“那好，大师随我进来吧。”这少年倒是颇为大气的说了句。
“多谢小施主。”大师跟着他进门。
将背后的包裹取下，搁在桌上，从中拿出一个普通的钵。
趁着少年去准备吃食的功夫，大师才得以好好扫视一下这间房。
房屋确实破旧，里面的家具也是简单，一张床铺，一张桌子，两把板凳，除此之外便没了。
再看那少年，正熟稔的往锅中加水。
少年约莫也就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子骨倒是瘦弱。
眉眼间似乎有些倦意。
屋外响起一阵鸡鸣，少年端着瓷碟就出来了。
瓷碟上是两个热乎乎的馒头。
他直接将两个馒头倒入大师钵内，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师，家里只有这昨日买的两个馒头，你不要嫌弃。”
大师低眸看了一眼自己钵内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没有嫌弃，只是淡淡道：“你吃什么？”
“我已经吃过了，大师不用担心。”少年笑道。
大师只是伸手，将其中一个馒头重新放入那瓷碟，轻声道：“我吃一个就够了，咱们一人一个。”
“不用了，大师，您吃一个怎么够。”少年倔强道。
“你每日都起这么早吗？”大师不理会，只是转而问道。
“差不多吧，因为还香火钱，之后还要走小半个时辰去镇上帮忙。”少年坐在大师对面，笑道。
“香火钱？”大师看了他一眼，“你还信佛？”
少年挠挠头，思考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以前娘亲病了，下不来床，我没办法，只能去求菩萨保佑。”
“那时候还小，没有银子，只能给菩萨先欠着了，现在有钱了自然要还的。”
大师深深看了少年一眼，然后拿起钵内的馒头。
那时候还小？
现在也不大啊。
“菩萨有保佑你娘亲吗？”大师将馒头送入嘴边，问道。
“有的。”少年重重点头，眼中有光彩，“每次我求完菩萨回来，我娘亲都说好受多了。”
大师没有言语。
有时语言能表达感受，但始终不能切身亲自感受。
人类的悲欢也并不相通。
“大师是不是很厉害？”见到他如此模样，少年理所当然的问了一句。
“没有。”大师摇头。
“不可能。大师一定很厉害。”少年嘻笑道。
大师没有再回话。
“大师这是要去哪？”少年双手撑在桌面，笑问道。
“自西而去。”
“大师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少年又问。
“嗯。”
“那外面是怎么样的？”
“很大。”
少年微微沉默，看了一眼门外那广阔的天际，喃喃道：“我要是也能有机会去看看就好了。”
大师起身，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对少年笑道：“多谢小施主，贫僧吃好了。”
看着那瓷碟上还剩的一个馒头，少年问道：“大师这不吃吗？”
“吃饱了，说了一人一个，这个是留给小施主的。”大师含笑道。
少年想了想，然后笑道：“那我等会吃，谢谢大师了。”
“是贫僧该谢谢小施主才对。”大师也微笑道。
“大师这是要走了？”少年问道。
“要走了。”大师和蔼点头。
少年转身，背对大师，开始给大师收拾包裹，动作麻利，不过转眼间就将包裹递给大师，咧嘴笑道：“那我就不送大师了。”
大师接过包裹，双手合十，庄严道：“多谢小施主。”
少年也学着大师的模样，合十双掌，认真道：“大师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少年还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所以他的样子看着有些滑稽。
但大师却并没有笑的意思，而是最后看了他一眼，缓缓离去。
少年站在门口，目送大师远去。
直到最后再看不见大师的身影，少年这才转身进了门内。
一进门，最显眼的就是那瓷碟上的白馒头，此时还冒着热气。
看到这馒头，少年瞪大了双眼，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那一个。
原来大师根本就没有吃。
少年抓起馒头，跑出门外，跑出几步后就此站在原地，对着大师离开的方向，开始大喊，“谢谢大师。”
少年大声喊着，全然不管大师是否听见。
早已至村口处的大师回过头，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还是听见了那少年的喊声。
他合十双手，微微弯腰，轻声颂道：“阿弥陀佛。”
他弯腰时，背上那包裹里，被少年慌忙塞进去的那个属于他自己的馒头不小心掉落在地。
看着地上那沾染了些尘土的馒头，大师弯腰捡起。
原来少年也没有吃。
大师小心擦净馒头上的尘土，望向前方。
以他的目力，能清楚看见那个正对着他招手道谢的少年。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
大师又抬头看着那屋顶之上的那片祥云。
“阿弥陀佛。”
大师轻轻颂了句佛号，他眼中闪过一抹金光，那屋顶上的祥云似乎也跟着闪烁金色。
佛门讲因果。
少年之前的因，结成了如今的果。
这份祥瑞机缘，应他所得。
再看那个少年，已经转身回屋了，他还要赶去镇上赚些银子。
大师眼中满是悲苦怜悯之色。
那个从小便没了爹娘的孩子，
那个依旧每天乐观开朗，努力生活的孩子，
那个相信菩萨，还会还香火钱的孩子，
那个生活艰苦，还骗他说吃过饭，愿意将最后的两个馒头给他的孩子，
那个明明不到他胸膛，却已经被生活折磨得眉眼疲惫的小孩子，
那个仍然对每个人都会笑的少年，
那个都不知道彼此姓名就愿意帮助他的少年，
那个始终对生活怀有一份善意的少年，
那个总有一天会苦尽甘来的少年。
大师对着他，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竖起，弯下腰，如拜佛祖，
“善哉。”
人虽然会苦一阵子，但不会苦一辈子的。
我佛保佑，苦尽甘来。
大师转身，一口咬在馒头上。
此份善果，胜过所有经文。
背对初升的朝阳，大师继续向西而去。
我佛慈悲，观音自在，心善诚者，可至西天。
我见众生，大慈大悲，众生见我，如见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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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我的老读者都知道，这是序章，如果觉得跟下面接不上也是正常，不碍事的，您接着看。
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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