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往户外篮球场步行约五分钟就能抵达的小卖部门边，林忱一边将额角滚落的汗水随意抹在衣袖上，一边朝对面推过三瓶矿泉水。
头顶老旧的吊扇吱呀吱呀直响，似在嘲弄角落里因昂贵电费而遭冷落的落地空调。
零星几个流连于货架间的学生正用手扇着风。
“就这些么？”
“是的。”
放下扒拉到一半的便当盒，收银阿姨目不转睛地盯着桌边正放松当红韩剧的手机，轻车熟路地在打卡机上摁下几个数字。
“对了，这两瓶另外算。”
林忱招呼了一声，收起郑颖交给他的校卡，转而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那张。
不过挺久没用过，也不知道卡里还有没有钱……
滴。
红色的电子荧幕上迟缓地弹出“0.73”的字样。如蒙大赦的少年松了口气，趁阿姨摸索着将矿泉水装入塑料袋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挥了把冷汗。
看来下回得找个时间充点钱了。
“喏，好了。”
“谢谢。”
踏上返回体育馆的路，林忱踩着道旁稀疏的绿植影子，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手中几乎被撑破的小袋子。
“我这是发什么疯……”
他突然有点小后悔。
等宕机的大脑恢复运作的时候，已经擅自替那家伙也带了一瓶。当然，也只是瓶矿泉水而已，毕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饮料。
头脑转过弯来之前，身体已经完成了行动。
这是什么原理？明明自己没有任何替她着想的理由。
“话说回来，正常来讲不是应该由女仆为主人端茶送水吗！呃，虽然那家伙并不是什么女仆……”
抬起头，透过指缝洒在眼睛上的阳光格外热情，带着令人难以抵御的强烈高温。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现在满脸发烫的原因吗！
“说不定有点中暑呢……或者说，不是中暑就糟了。”
在路人眼里只是一昧自言自语的林忱索性停住脚步，从袋里取出自己那瓶水，拧开盖子猛灌了两口。
清凉的刺激感顿时导入喉咙间，令被汗渍浸透的皮肤泛起清晰的小疙瘩。他打了个寒战，握瓶的手指随之一倾——
“咳咳，咳咳咳……”
呛到了。
·
“呼。”
已经在紧闭的活动室前徘徊了将近五分钟，林忱认为是时候了。
因为再不尝试敲门或者离开，隔壁窃窃私语许久的那几位女学生恐怕就会停止犹豫，动身去请楼上的门卫大爷来一趟了。
“真是的，现在的女生怎么都这么疑神疑鬼的……”
他不禁嘟囔。
虽然自己的行径的确有那么一丁点鬼鬼祟祟也是事实没错，但这件事就先放一边。
咚咚。
手指节在木质的门板上轻轻敲打，发出利落的叩门声。
“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乎在敲门的同时，屋内好像有传出令人难以忽视的一声短暂的惊呼，以及什么东西相磕碰的闷响。
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打扰一下。”
出于礼貌，少年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声音却变成了什么重物掉落在地面的响声，同样混杂了一声隐约带着慌乱的轻唤，声音比之前更急促了些。
与此同时，不经意触碰到握把的林忱发现：门好像并没有锁。
“我进去了哈。”
迫于背后充满揣测意味的冰冷视线，他一边打着表面招呼，一边若无其事推门步入。
“欸，等等、那个……先别进……”
首先迎面扑过来的是冷气，与户外足以将人蒸发的高温对比鲜明。呼呼工作的小型空调悬在天花板一侧，上头挂着的挡风帘触电般随着气流来回扭动，颇为鬼畜。
再者就是一张细长的折叠小桌旁，跌坐在地上揉搓着后脑勺的女孩。绑带松散的室内鞋侧翻着滚落在一侧，一边高一边低的袜口露出白皙的小腿，支撑身体的那只手中还摁着尚未扎好的腰带。
“我说……”
“什……你你你，你怎么擅自就……”
比起堆满杂乱衣饰的桌面，谢唯果断选择了先遮掩自己那来不及系好纽扣的领口，两眼含羞地狠狠瞪过来。
和昨晚那件稍显性感的时尚风服饰不同，延至膝下的古典连身长裙妥帖而优雅，又恰好不至于掩盖少女那极具骨感美的脚踝。尽管还未套上完整的围裙以及其他装饰，仅凭这身简洁的造型，就已经牢牢把住了林忱的视线。
同为女仆装，却与前日的款式大相径庭，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情。
待到少年从呆滞状态清醒过来，对面缓缓爬起来的女仆小姐早已面色不善，隐约有凶狠视线从岔开的刘海间隙里用力刺来。
“咳咳，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吧，变态！”
谢唯背过身，动作极快地依次系好纽扣，随即扭回头，以近乎咬牙切齿的状态数落道：“我允许你进来了吗？”
“我可好好敲过门了亲。”
“呃，那时候我在……我还在……”
“还在穿衣服，是吧？”
林忱目光转向乱成一团的桌面：头巾、围裙，甚至连手套都准备了。联系不久前这家伙提着的那只布袋，想必装的就是这些罢。
“唔，是……是没错。”
“不是说不喜欢在人前玩这些的吗？之前拜托你穿一次还墨迹那么久。”
“最后我不还是给你穿了吗？你这个人，能不能稍微有一点感恩之心啊！”谢唯拍着身上的灰尘，愤愤道。
“是是，我非常感激您。”
“毫无诚意……”
谢唯虚张声势地清咳了两声，躲避着林忱求知的目光回答道：“社、社团室中午通常都没人来的啦，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
“原来如此。”
林忱小步走到桌边，好奇地仔细打量起这些平日难以接触到的小装饰。由于他太过自然，反倒让一旁欲言又止的少女羞得满脸通红，阻止也不是，赶他走也不是。
“咦，原来女仆还需要戴手套的吗？”
“有一些会戴啦……真是，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谢唯一边蹙眉问着，一边偷偷从身侧的落地镜子里偷看自己的扮相，确认没有失态的地方才肯作罢。
这副打扮，应该没有很糟糕吧？她在心里默默嘀咕着，攒成一团的手心微微发热。
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说你啊……”
谢唯叹了口气，刚准备多数落两句，就见林忱面无表情地递来一瓶矿泉水：“给你。”
“什么？”
“水。”
“我当然知道这是水！”谢唯怀疑的视线在少年的面瘫脸和手里的矿泉水之间流连，“我是说……为什么要给我水？”
“好问题。”
林忱竖起拇指：“我也不知道。”
“……”
“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诚如少年所说，对方此刻投来的视线里充满刻意的悲悯：“这位同学，你怕不是晒中暑了吧？医务室在教学楼那边，走错路了哟。”
“所以说我自发地关心别人就这么稀奇吗。”
“比太阳从地中海出来要稀奇一点。”
“……”
望着谢唯一脸认真的表情，林忱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思考起自己的人生准则是否有什么不对来。
当然，这点契机还不足以使他真的从头做人。在发觉思考使人痛苦这个事实之后，他又爽快地放弃了，并摆出打心底拒绝反省的从容笑容。
“所以您要不要，不要可以还给我。”
他伸出手，挑了挑指尖。
然而，谢唯却毫不犹豫地抱住矿泉水瓶，大有母鸡护崽的架势：“哼，不要白不要，不还！给了就是我的了。”
说罢，还比了个鬼脸。
“是吗。”
林忱不自觉地别开视线，匆匆拎起塑料袋，耸着肩朝大门快步走去：“那我不打扰了。您可悠着点哈，别再给人瞧见……”
话音未落，门把下的锁孔里传来从外头扭入钥匙的清响，伴随两个交谈着什么的女声。
不论是快要握住门把的林忱，还是后头正默默掩着乱撞内心的谢唯，内心同时响起咯噔一声，并朝呆若木鸡的对方投去视线。
“林忱同学。”
“怎、怎么了。”
少女咬着牙，笑得很用力。
“您的嘴，上哪开过光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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