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
重新倒满的水杯轻巧地滑到面前。谢唯没有马上接起，用手指轻轻绕着杯沿摩挲。
她不避讳地直视过来。
“怎么了。”这回轮到林忱不自然了。“不喝？”
“没呀，这就喝。”
谢唯双手托起杯子，递到嘴边。
“嘿，我说啊。”
她忽然这么开口，随即看着被一口茶水呛到的林忱咯咯笑起来。“别急别急，慢慢喝。”
真亏这女人还能表现得这样一脸无辜。
“明明刚才还在要哭出来的界点，恢复的倒是挺快。”林忱恶狠狠地说。
顺便。
你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出声的吧——
他暗含不满的眼神貌似是这样传达的。摆出一副“既然你先开战，那我也不当什么正人君子了”的战斗姿态。
当然，谢唯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或者说，她已经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咳，错了错了。应该是……”她托腮佯装思考了一小会，补充道。“主人，小女子有话想说！”
这样的口吻总对了吧？她机灵地眨眼看向面部正抽搐的少年。
“还小女子——就算是女仆也不会这样说的好伐？你这是哪个时代的口气啊？”
“咦，是这样吗？那还是用‘我’好了。”
谢唯噌地站起来，闭一只眼，用相比亲昵来说、更像是取笑的微笑表情掂起裙角，轻轻鞠了一躬。
“这样可以了吗，主人？”
“……”
林忱长时间闭口不言。
是世界线不对劲，还是他自己不对劲？抑或是眼前这个突然肉麻起来的家伙不对劲？
尽管表情不甚变化，但他的内心确实翻江倒海。
僵化的空气，女孩温柔的笑容，以及他渐渐渗出手汗的掌心。奇妙的平衡就这样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不对，这是策略。
是那个心怀鬼胎的女人付诸实践的某种策略。
呵，难道她以为他会轻易上这种低级的当吗？
“我说你……”
“嗯，请您吩咐。”
他刚一开口，对方就用极其体贴的柔音回复道。“主人。”
“我投降。”
见识到不知为何物但确实很有效的对方炮弹的恐怖威力，林忱两手一摊，果断地举起白旗。
“欸，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吧？主人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依旧不放过他的女仆小姐继续这般说道。
那么，在明知道这是对方手段的前提下有没有可能防御住呢？
答案是不。当然，想都不用想。
当被看透最大弱点所在的时候，他已经输了。
林忱一边用喝茶掩饰自己快要波及到表情的动摇，一边竭力让视线不正面迎上谢唯柔和的双眸。
“拜托，有事就快点说。”他甚至忍不住这样恳求。
能让面对怒发冲冠的年段长都面不改色的少年，发出这样几乎与讨饶无异的恳求。
女仆式口吻，真可怕。
“咳咳。”饶是谢唯脸皮再厚，说到这份上也到极限了。
她坐回椅子上。
“怎么样，你不是喜欢这样的类型吗。”
“你这是变相在夸自己吗。”
“不不，完全没有，你误会了。”
“……”
是在说作为被你喜欢上的类型不仅不是荣誉，反而相当让人困扰——
这样的意思蕴藏在谢唯的眼神里传达过来了。
嗯，很过分。
“那么，你刚刚想说什么。”
林忱决定把这个让他如坐针毡的话题抛在一旁。“有话就直说。”
“咦，对啊，是什么来着呢。”
“喂喂……”
“嘻嘻，开玩笑的。”谢唯吐了一下舌头。“我是想说啊，一会饭做好之后，你就要去炒饭了对吧？”
“……原来你知道炒饭前要先做好米饭啊。”
“刚刚网上查的。”
“那没事了。”
林忱扶额，对自己过于天真的想法致歉。“嗯，你接着说。”
“那是什么态度啊！……不过，算了。”
谢唯相当大度地一挥长发。
“你做饭的时候，教教我呗。”她说。
“理由呢。”
“我想学。呃，不对不对——”
她很快改口了。
“主要是，料理本来就是展现女仆力的重要一环嘛。”
转而换上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话，你之前说过了喔。”
“我知道。关于这一点还请放过我。”
稍微低下头证明自己正在反省之后，谢唯接着说道：
“所以，我打算从现在开始学习——这样的理由，你觉得怎么样？”有一点期待的眼神投向餐桌对面。
回答的是椅子后退的声音。
“过来吧。”
走进厨房之前，林忱说。
经过半个小时左右的操劳，扑哧扑哧辛勤工作的电饭煲终于寿终正寝、不，是终于停工了。米饭的香味从缝隙飘出来。
跟着走进厨房的谢唯乖巧地站立在林忱背后，静候吩咐。
“开火。”
然后她听见这样的指令。带着初次接近炉灶的昂扬心情，她扭住灶台下的转钮。
青蓝色的火焰冒出来。
“先把刚刚放冷了的包菜翻炒几下。”
“是，老师！哦不……主人！”
油在锅铲快要华丽地将菜叶带起的瞬间跳溅出来。虽然被林忱的衣袖及时挡下了，但她还是险些惊呼出声。
“小心点，动作别太大。”
林忱像没事人一样收回手臂。“接下来把饭倒进去。”
“那个……”
“怎么了。”
“你的手没事吧？”
如果不是锅里热油与空气相碰撞的声音太过于唬人，谢唯也许就抛下铲子去看料林忱的手臂了。
似是为了防止她这么做，林忱主动把烫出两个小洞的袖子举在她面前。
“没透到里面。”
他说，并代替分心的少女把煮好的饭倒进锅里。
“翻炒一下。”
“喔，好、好的！”
谢唯没了声音。她全神贯注且小心地在锅里搅拌，看着白色的米粒逐渐染上一点淡黄色的光泽。
“呜……”
油不嫌疲惫地吼叫着。少女下意识用左手护着面部，右手吃力地翻动。然后——
“欸。”
“快好了。”
不温不冷的手附上她的手背。林忱不知何时立在右肩旁，一边说出鼓励的话，一边引导她摆动铲子。
耳根处有点发热，有点软。有点别扭。
但少女却不大愿意推开他。这又是一桩寻不到理由的怪事。
自从和这个同桌真正意义上的相往来之后，她几乎常常遇到这等窘境。那是一种——
不知道该用什么名词来解释的。很异样的情感。
同时，又是往往占居思想的主导地位的情感。
“好了。”
“欸？”
不知何时被松开手，又不知何时从近旁递过来一个空碟子。林忱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要我来盛吗？也可以就是了。”
“我、我来。”
她像怕被夺走什么东西一样抢过碟子。
很快，一盘卖相算不得佳、但总归还是能勾起一些食欲的炒饭被端上餐桌。
虽然后面林忱又做了几道小菜，但姑且不提。
“那么，请你坐下来。”
在终于收工并站在厨房门口的橱柜旁喝下一大杯水后，林忱听见面前低着头的女仆这样吩咐。
他摸不着头脑地坐下了。“哦、嗯，你也坐。”
谢唯没有坐。
没有去管放在自己那头、用来盛饭的小碗，她有几分拖沓地慢慢来到林忱身边。
然后，她小声地、尽量不带一点动静地屈膝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喂。”
林忱察觉到有什么要发生了，用困扰的眼神看着她。
“请你安静一下。”对方是这么回应的。
“好。”
他照做了。
“那、那么……”
一手托着碗，另一只手用勺子舀起一小勺饭。干涩的嘴唇吹出“呼”的风声，谢唯在确认不烫了之后——
“来，那个、就是……啊。”
拖了长音的一声。
“……”
这是，要跟着做的意思吗？
林忱被突如其来的景象镇住了。
“主、主人？我这个动作、那个……还是有点羞此（耻）的。能不能尽快……？”
好，咬到舌头了。
彻底地。
但事已至此，谢唯也没有退路可走。她又前倾了些许，坚持着将勺子递向林忱。目光里带了一点恳求。
“啊——”
“啊唔。”
下一秒，林忱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吃下了喂来的一口饭。
吧唧吧唧。
“好吃。”他说，并第二次凑近过来。
谢唯匆忙送去第二勺。然后是第三勺、第四勺。
安静的大厅内，只有林忱细微的咀嚼声，和只有谢唯自己能听见的吞咽唾沫的声音。
“……好吃吗？”她忍不住问。
“有点淡。饭有点硬。”
林忱老实地回答。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凭实力单身吧。
一段若有第三人在场绝对会难以忍受的寂静。他们简单地对视之后，谢唯傻笑着微微垂下头。
“也、也是呢。虽然不是全靠自己，但毕竟是我做出来的东西……”
“但是。”
这时候，林忱才吞下嘴里的食物。补充道：
“我很喜欢。”
“……？”
谢唯不懂了。
“怎么，看来你觉得我是在安慰你啊。”
“难道不是吗。因为，你刚刚说……”
林忱接过碗，放在桌子上。
“确实算不上非常美味。但我认为这和喜不喜欢并不是一回事。你觉得呢？”
接上前言。
这是经过确认的、不会有错的事实：
林忱不会像少女漫里的男主角一样行动，绝对。所以他不会欺骗她。
因为这是既得的事实——
“所以……”
女仆小姐望着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不对。
他似乎……在笑？
“你不会骗人吧？”
“不会。”
一边说，林忱一边替不知为何有些哽咽起来的女仆小姐盛了饭。“那么……？”
“我知道啦，吃饭。”
谢唯擦去眼角矫情的水珠。她有点高兴。
“吃饭吧——”
主人。
·
“噗。”
刚拿起筷子，就被这声温柔的称呼吓得险些喷出饭来的林忱。
“拜托，”他说，“吃饭的时候就不用这么喊了。求你。”
“切。”
女仆小姐掩着嘴笑起来。
“你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以后我会经常练习的。”
“不，请务必不要那么做。”
会出人命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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