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峰北坡,一位少年正在亲手搭建的帐篷里拿着纸笔演算,他手中厚厚的一摞A4纸是他一年以来的成果,其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虽然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不明觉厉就行。
“如果没算错的话,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呢!”
他将演算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小木箱子里,又从中取出一本日记本。在重新向双手哈气之后,他翻开了最新的一页并写着。
“2021年3月14日 中雪”
“根据我毫无道理的推算,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反正不管怎样就在明天,我,程云,就要登顶珠峰,从北坡。毕竟都来这里一周了,再不完成的话就要开学了啊,不过我明天要是没了貌似也不用回去上学了哎。”
“哼哼,我盲猜下一个打开这本日记本的要么是我自己要么就是何风。所以,何风啊,如果真的是你打开了它,请一定要记得到珠峰顶上一趟,去把我的相机给拿下来,那里面肯定有我凉透之前留下来的照片。你说生命凋零之际的求生欲一定是绝美的对吧,记得把它们放到我们的网站上,毕竟就差这一组了,你说是吧。哦,对了,最后说一句,我的遗书放在我的书房里书柜上面的一个木制密码箱里,直接把它砸开就是,反正是九块九包邮的也不用心疼,而且我记得你好像是个大款,那就更不用心疼了啊。”
翌日,清晨,珠峰给足了程云面子,她似乎暂时放下了平日里桀骜的架子,不再让无情的风雪一寸寸消磨来着的耐心。
“哦吼,今天就登顶!”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厚厚的冲锋衣,脖子上挂着一台莫名品牌的相机,在比南坡更为陡峭的北坡独自一人向珠峰发起了挑战。此刻的珠峰娴静得宛若一位待嫁少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清新。
程云则更为潇洒,在一边在接近九十度的绝壁上攀登一边欣赏着珠峰独特的美,看到精彩处还用相机记录下每一帧值得保存的时刻。相机里的照片从全然的白茫茫变到了无边无际的天蓝与雪白的交相辉映,在久违的阳光下空气都变成了彩色,再到他一时兴起让自己身靠的绝壁占据一半的镜头,到最后是自上往下的一张俯瞰景图,雪峰的瑰丽雄奇被巧妙地融进了一张张独立的相片中。
程云像一直灵巧的雪猿,以自然的方式在自然的路径上朝着自然的胜地进发。从七千五百米开始,他一步步向上飞跃,不逊色于专业攀岩运动员的身姿在缺氧的高寒地带做出了一次又一次惊险的举措。
“8848米,珠峰,他程云登顶了!”这便是程云在真正登顶珠峰后的第一想法。他被冻僵的手颤抖着举起心爱的相机,向下朝着自己来时的路摁下了快门。雪峰的冰凉刺激着他的全身,接下来他住需要尽情地用手中的相机记录,然后带着一身的成就从南坡下山。可当他转头看向南坡的时候,他楞住了。
其下大雪纷扬,看不出和北坡哪怕又一丝相像的温婉,生命禁区的威严在这一刻体现地淋漓尽致,南坡正有一场在积蓄力量的暴风雪堵住了程云的去路。至于从北坡下?,别开玩笑了,他可没有带上从北坡下山应该带的工具,况且上山容易下山难啊,在他看来从北坡下还不如让他呆在山顶被大雪融化呢,起码这样更加体面。
“看来今天真的要凉了啊,不过还好,也不算亏。”程云没有感到什么悲伤,作为一名自封的美学记录者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算差。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将相机举过头顶,向前方伸然后镜头朝下。他在一瞬间内强硬地取消了自己双手不自主的颤动,并同时摁下了快门,只为了照出一张照片。
这一张,画面被雪峰分割成了两半,靠北边的那一半风静云澈,世间一切的美好与宁静尽皆收纳于雪白和冰蓝两色之中,而自然的鬼斧神工又以这纯粹的双色颜料绘出了一种沁人心脾的舒心。而靠南边的那一半就截然相反了,暴雪在狂乱地咆哮,怒吼之声甚至模糊了视线,那狂涌的气势似要冲出照片本身的束缚将看客都碾碎。自然伟力肆无忌惮地酝酿着,宣示着自己的威严于不容僭越。着分明只是一张照片,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了两种全然不同的凉意和两股泾渭分明的气场。而此刻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程云却丝毫不自知,他笑了笑,对着自己的作品道:“你就叫《南北》!”他又转头看了看北坡,如果硬要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虽然风险稍微大了一点,但也总比丧命于此强上一些。可他今天要是真的选择了求稳,当初又怎么会不顾一切跑到龙卷风眼内拍下那一组叫做《我有一双龙卷眼》的照片组?
珠峰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程,等珠峰之行结束了,他就打算安安心心学习,然后考一个好大学,走上一条平凡又普通的路,也是那一条爸妈愿意看到的路。“所以说,现在不疯狂一把那不是血亏?反正这波我贪了,我也认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自私的程云都会在今天死去。
程云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都在飙升,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以最张扬的姿态屹立在封顶等待着暴风雪的蔓延。他的双手没有丝毫松懈,正稳举着相机,抓拍着天灾之中转瞬即逝的美。暴雪中央闪现的虹光,坠山的斜阳所散布的余晖与雪花交汇时的精致,风雪铺尽天地的顷刻都被他一一收藏。
就在程云享受着这一切的时候,暴风雪终于到了。要不是他的下半身已经嵌进雪峰里了,恐怕他已经被卷走了吧。风雪肆虐着,消磨着他残存的生命,正如他之前所设想的那样,在他生命凋零之际,他的脑中闪现出了一个念头,随即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最后一声“咔嚓”在相机上响起,也在他心头响起。程云的意识再也不能够支配他的身躯了,他的上身无力地垂下,怀中死死护着那台相机,而面上始终的高傲的笑容。在那相机最后一次定格的世界里,几乎一切都是由纯线条构成的,白色的或粗或细的是那些大大小小飞舞着的雪花所留下的证明;一条浓重的赤色线条是那夕阳在镜头前掠过的痕迹;那些彩色的丝线则是来自北坡最后晴朗的寒暄。这些线条杂乱无章地组合在一起,它们盖住了远处,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只知道又一片净蓝的叫做天空的底片和一种叫做暴风雪的昏暗滤镜。但正中央有一朵,唯一的一朵雪花,她脱颖而出,她清晰澄澈,她不是线条,她晶莹剔透、颗粒分明,她六角的形状自然地舒开,像一个睡眼惺忪的精灵,以微不足道的渺小身姿在这混浊的相片世界中开辟了一隅狭小却又无法忽视的明澈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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