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眼中看到的，是一个试图掐死自己的蠢蛋，模样诡异又滑稽。这几乎是人无法做到的，唯有周浮可以，因为正如虎妖所说，它已经牢牢占据左臂的主导权。
咽喉被制，气息进出不得，周浮整张脸成了绛紫色，右手使不上丝毫力量，从一开始的奋力推扯左手，到此刻只是胡乱扒着。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那左手却突然松开，似握到极致的海绵在水中被放开，空气重新进入肺部，他喘息着瘫倒在地，除了胸膛剧烈起伏四肢皆无力动弹。
虎妖道，“现在能够好好听本王说话了么？”
他没答，仍在喘着，时不时咳嗽两声。
虎妖继续道，“在你毁掉我肉身后，我吐出本体内丹，并碎裂内丹使出“阴神夺舍之法”，趁你失去意识时，占据了你的身躯。可惜你的躯体早已残破不堪，胸穿手断失血过多，即便我得到了你的身躯，也不得不沦入再次死亡的境地，我没得选，将自己的尸骨化去，以精体元神填补你躯体的残缺，成为了你的左臂并寄宿在你体内。“
说完时，周浮已经坐起，眼神平静又复杂，望着左臂。虎妖又道，“我没得选，否则一尸两命。”
“我一直以为，只有孕妇才配得上‘一尸两命’这四个字。”周浮答。
“既然有心情吐槽，那么说明你也接受事实了。”虎妖道。
“呵呵。”周浮冷冷的笑了笑。
“笑什么？”它问
“笑你蠢。还未动手前，你说自己触碰过我的记忆，知道我因何而寻短见，难道你忘了我是纯阴之体？与我一般命格的人，寿长都不过十八之数，如今十六，两年便死。你附在我身上，无非多活两年罢了，到时仍然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虎妖沉默了片刻，答道，“本王已然说过，本王没有选择的余地。再者说，那纯阴之体的命格又算得上什么，只要你将炼体境臻至结丹境，便可延寿。”
周浮嗤之以鼻，哼了一声道，“勤奋考学得金榜题名换荣华富贵，谁人不知这道理，可知晓这些道理管个屁用！师承云中剑派修行六年，我也不过只到达炼体期中境，这剩下两年又能做些什么？”
半晌，才见虎妖说话，却未直接答他，而是反问道说，“你可知如来是怎么成佛的？”
“他放下屠刀了？”周浮接道。
“你不讲些白烂话会死啊。”虎妖愠怒，顿了一顿，平复了怒气继续着话题，道，“如来还未成佛前，本名叫乔达摩悉达多，乃是拘利国的王子。为了修得正果，他与一众苦行僧流浪修行，长达六年。终于在某一天，他醒悟了，明白自己过去的苦行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他放弃了六年来从未间断的苦修，在清晨时走入河中沐浴，洗去满身污泥，又从河边牧羊女手中接过羊奶，解了饥渴。然而乔达摩悉达多的所作所为，在一众苦行僧眼中都是大忌，他们都认为这位王子堕落了，放弃了过往的坚持，于是众人抛弃他而离去。他一个人孤独上路，偶然见到一株菩提树，来到菩提树下，盘腿而坐回顾往昔，终于大彻大悟，立身成佛。”
“你鸡汤说够了么？”周浮冷冷道，“我姓周，不姓乔。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简简单单就能修仙得道。”
自他说完后，左臂开始蒸腾出白色烟雾，烟雾又汇集，幻化成老虎的模样。老虎站在他的身前，张嘴说话间，白雾在嘴里缭绕，“本王常听闻纯阴之体者，多是天资聪慧悟性极高的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如来成佛靠的不是运气，是顿悟，正所谓‘菩萨畏因，凡夫为果，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周浮听罢一怔，沉默许久也接不上话，索性不理会，转身去拾留在巨石上的“云问”剑。
而那虎妖不依不饶，又道，“先前手握宝剑，捅穿本王脖子，冲着本王喊，‘凡人以命相搏，可换胜天半子’的人，如今到哪去了？尚余两年时光，便轻言放弃，依本王所见，你不过纯粹是个孬种。”
手握云问正要回剑入鞘，听虎妖如此口不择言，周浮当即怒气上涌，连带着藏于心底的话，一并脱口而出，他持剑指向老虎，激烈的吼着，道，“你以为是我想死么？当我得知自己只能活两年时，你知我有多绝望！？你知我这几日过得有多煎熬！？每当想到我今后两年，便是数着日子等待死亡降临，那倒不如... ...”
他忽然的住口，指向老虎的剑锋一颤，猛地记起虎妖只剩几日寿命，没人比虎妖更懂他的感受。剑锋慢慢垂下，他声音低沉，又重复道，“那倒不如... ...”
虎妖没有答话，一人一虎隔着“云问”对视，似是要把对方的瞳孔，映入自己的瞳孔中。这场面倒有几分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人与虎被困在海洋里的一叶扁舟上，船头船尾各据一方。
最后是周浮败了，他手中彻底垂落，剑尖贴地。“我... ...真的有机会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颤着声问。
虎妖毅然答道，“无论是谁，都会有。”
半晌，周浮才有了反应，他沉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收起了“云问”，视线从老虎身上移开而转向山洞之外，朝洞口迈步走去。经过老虎身边时，行动带起的轻风，将构筑老虎身躯的白烟吹散
洞外，清晨。
露水与青草发酵出清香，红枫林少见的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初起的阳光微弱而穿不透这层迷蒙，只替红枫林添了亮眼的颜色。
被吹散的白烟，再次在周浮身边聚拢，化出老虎盘卧的模样，与周浮一起眺望林间。
“虎妖，你叫什么名字？”似乎是心意相通，周浮没回过头，却知道老虎在他身边出现。他问道。
它漫不经心的舔着爪子，答道，“玄京。你呢，叫什么？”
“周浮。”顿了顿，他便问，“告诉我该做什么，玄京，我想继续活下去。”
“本王不是网文小说里的‘系统’，不会给你列出任务清单。但作为一个活了四百年的妖修，本王可以明确告知你一件事，本王饿了。”
顿了顿，它停下舔爪子的动作，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浮，改口说道，“不，是‘我们’饿了。”
第三幕 为虎作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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