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湖水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只是想要一个朋友啊！”萧飒悲痛欲绝，泪水，从肿胀的眼睛里缓缓流下。
“呵，还没明白吗，照照镜子吧，一只青蛙，是不配拥有朋友的。这，就是现实。”钟不驯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如果说有的话，那就只有冷酷。空气像是化作了液氮，将人冻在原地。
“啊……！”萧飒抬头仰天长啸，发出悲愤的怒吼。
“卡！内敛，内敛的悲伤才更有感染力！”一位拿着一沓白色打印纸的矮小眼镜娘有些着急地跺着脚。
“嗯…嗯…好，内敛，内敛……”萧飒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内敛”，双手不知所措地摩挲着头发，仿佛多念几遍就能学会内敛的含义。钟不驯轻声叹了口气，继续拿起剧本熟悉剧情。
没错，这里是文光大学学生礼堂，我是一线记者商步谷，现在为您带来话剧《新青蛙王子》排练的相关报道。
首先，是本话剧的男主角，青蛙王子，扮演者是一年级的萧飒。这部剧的导演，一年级的矮萌眼镜娘同学（忘记了名字），看到萧飒的第一眼起，似乎就认定了他作为本剧的男主角。为什么呢？据眼镜娘导演本人描述，萧飒身上有青蛙王子的天真，无奈，悲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萧飒的胖胖圆圆的脸，很适合演青蛙，而且，试镜青蛙王子的同学并不多，到最后，便直接指定了萧飒作为男主角。从某种意义上讲，萧飒也算是被迫营业吧。
但真正的决定，是有剧组组长潘逸杰和剧组的几位干事共同定下来的，至于他们彼此交流的过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作为普通干事，我们所了解到的男主角就是萧飒。但作为萧飒的朋友，我自然替他高兴。但是因为试镜人数少以及导演组的意见就略过海选私自内定，总觉得哪里不太合适。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是对此隐隐担心。
至于我们的女主角，公主殿下，则是由钟不驯同学饰演。如果说萧飒还算有一部分自己的意愿，那钟不驯则完全是被生拉硬拽上去的。相比于青蛙王子，倒是有不少同学来视镜公主这个角色。但由于本作是一部反映现代社会“看脸”的重要性，因而其中的公主一角是一个恶毒刻薄的势利眼女性，主要的戏份也是表现对于青蛙王子的讥讽。所以，我们活泼善良的女同学们看到钟不驯的“本色出演”后，纷纷弃权，最后，钟不驯当仁不让，获得了这次出演的机会。而钟不驯的参演，则是李珂的功劳，当时剧组的女主角视镜已经基本完毕，但仍没有中意的人选。这时，评委之一的李珂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强烈请求钟不驯上台视镜，经不住李珂的热情“邀请”，百般推辞的钟不驯最终还是上台表演了。说实话，第一次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但在李珂的坚持，以及导演的合理建议下，第二遍就取得了在场评委的一致认可。于是，女主的人选就此敲定。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钟不驯对这项工作并没有太大的热情，更谈不上喜欢。但既然接受，她便会全力以赴，从我与她相识之初，钟不驯便是这样一个人，这次也不例外。无论是背台词还是对演技的琢磨，都丝毫没有懈怠。
“大家辛苦啦，来来来，喝点水！”潘逸杰露出了那熟悉的，令人温暖的微笑，手中拿的两瓶水递给了导演和钟不驯。
“谢…谢谢组长。”来自文光的眼镜娘导演愣了一下，连忙谢道。看得出来，潘逸杰的举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钟不驯也微微点头致意。
潘逸杰，来自卫大的部长，在不到一个周的时间，便征服了整个执行部。这个男人温暖，体贴，性格内敛而不失敏锐，处理各项事务的能力都非同一般。各项节目的筹划，各部门的协调，资金等棘手的问题在这个男人面前都迎刃而解。对待自己的组员十分严格，尤其是那些来自卫大的，一开始便同他认识的人。别的组或许会因为各种原因在节目排练上偷懒，但我们组几乎从未发生过这种该情况。每次排都在潘逸杰的督促下全员到位。但从来没有人因为他的这种严格抱怨过。因为大家也都能看出来，比起对他人严格，他对自己的要求更为严格。况且，虽说他在工作上要求极高，但从不对组员摆架子。可以说，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领导，一个令人尊敬的男人。
可我，心中却始终像是有一个朵乌云，罩在这个男人头上。而这份疑虑，源自分组的那天晚上。
他真的动了手脚吗，还是我多虑了…而且，那晚他看钟不驯的眼神……
也许……我没有继续想下去，是我想多了吧。
我拿了一瓶水给萧飒。没错，协助本次校庆的部分表演节目的排练和出演，就是我们组的工作。
“可以呀，没看出来你小子是个当演员的材料啊。”我拍拍萧飒的后背。
“不行不行，差得远啊，你没看见吗，导演直摇头呢！”萧飒虽然这么说着，但从他那有些害羞的微笑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表现还是较满意的。毕竟大家也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萧飒为了这个角色投入的努力。的确，萧飒一定很开心吧，毕竟，这是他少有的在大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机会，想必他一定无比珍惜。
“小钟同学，刚刚的表演实在是精彩，女主人公的性格被你演绎的淋漓尽致。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创造的！”一旁，潘逸杰语气略显激动。的确，潘逸杰说的是大实话。钟不驯的对角色的理解与把控确实配得上这样的赞誉。
但钟不驯只是略显冷淡但不失礼貌地“嗯”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导演，依旧面无微笑，“导演，还有什么问题吗？”这家伙，时不时只有嘲笑我笨蛋猩猩的时候才会笑啊……
我们的导演此时正托着腮沉思着。良久，才应声答道：“嗯……说实话，你们两个的表演如果单看，都已经足够好了，萧飒同学演得够悲惨，钟不驯同学演得够冷酷，但是……”
“但是什么？”萧飒听到后，有些着急。
“就是……把你们俩的表演放到一起，有些违和……就像是有两块精美的玉，却无法合到一起。现在你们需要做的，就是给彼此留一块缺口，然后互相补足，实现珠联璧合的效果，我说的有点复杂，你们能明白吗…？”
“嗯……”萧飒和钟不驯低头沉思，下一秒，不知怎么的，两人齐齐看向了我。两个人的目光都像是在求助一般。
“唔……”喂喂！突然看我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你们俩的翻译机器人。难道钟不驯的毒舌语和萧飒的宅语已经演化两种语言了吗？被这两人看得全身发毛的我只能胡扯，“不如把各自的风格和对方交流一下，然后互相融合一下对方的特点，额……总之，你们两个多交流就好啦。”
“嗯！我也同意，只要多交流一下，你们那应该就可以更进一步。”导演也开口支持道，说着，看向了旁边的总负责人潘逸杰。
可他托着腮，沉默不语。
“好啦，那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说着，导演拍拍手，大家也收拾收拾，就此散去。我也收拾着东西，正把电脑收进书包里，一抬头，突然撞上了潘逸杰的目光。他向我们三人看了一眼，隔得很远，我没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看到我抬了头，便立马转过脸，低着头，迅速走出了门。
“那个，钟不驯，”萧飒支支吾吾的开口了，“能留一会吗，我们商量一下表演的问题。”回想起来才发现，这竟然似乎是萧飒第一次直呼钟不驯的名字来和她搭话。嗯，可以理解，毕竟萧飒这样缺乏社交经验的羞涩死宅面对钟不驯这样的冷傲美少女，都是这样的吧。哈？等等，我刚刚说了什么？美少女，呸呸，明明一点也不可爱。
“嗯…好。”钟不驯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萧飒会主动和自己搭话。但随即便回过神，点点头，脸上僵硬的表情缓和了几分。嗯，干得漂亮哦潇洒~
“那我先走啦，你们好好研究。”我拿起书包，准备出门。却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吸住了我，回头一看，萧飒正像一只待宰的小猪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拎起包转头就走。这小子，早该让他自己多历练一下了。
萧飒回来的有些晚。推开门，发出一声惬意的猪叫，便一头倒在床上。
“怎么，看起来挺顺利嘛？”我笑着问道。
“布谷！我觉得我们两个有必要向钟不驯同志道歉！”
“……哈？她给你塞钱了？”
“说什么呢！哎呀，今晚我可算是知道了，人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寒冰射手。怎么说呢…就是…就是觉得，她其实人还挺随和的……”
“停停停，你确定你今晚遇到的不是假钟不驯？”
“你不知道，一开始我紧张得一直失误，结果弄得还不如一开始导演媒体意见的时候。然后她就说我们先不练习了，聊一下对话剧的看法，然后我们就买了瓶饮料开始坐着聊天。那种感觉…对了！就跟在解决委托差不多！就这么聊了十几分钟，大概是被她的态度给感染了吧，那之后我再也没紧张的失误。不然啊，我现在还回不来呢！”
“得报警了，真的钟不驯肯定被绑走了。”我打趣道。
“靠，不和你说了！我告诉你，你这就是偏见！”
“蛤？你小子，不会…？”我故意装的颇有意味。不过，尽管毒舌属性似乎移除了，但这样认真的性格，和钟不驯倒是很像。
“噗嗤”一声，萧飒笑了，我愣了一下，不对啊，这跟我想象的反应可不一样啊，他不是应该脸红然后恼羞成怒什么的吗？回过神来，萧飒正饶有趣味地盯着我。
“布谷。”
“嗯？”
“你知道贼喊捉贼吗？”
“。。。。。去你的！”
我涨红了脸，萧飒笑着低下头。那一晚，我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排练现场。
甩手，转身，冷酷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无奈，妥协。低下头，钟不驯缓缓说道：“没用的，我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能孤身一人，在黑暗的井底徘徊，为什么！”三句为什么，一句比一句低沉，扭曲。最后，跌入深渊，谷底。萧飒痛苦的延伸像是嵌入了地面，让人为之心颤。
“卡！perfect！”导演鼓起掌来，萧飒向钟不驯比了个“OK”的手势，钟不驯也向他回了一个“GOOD”的手势。大家也纷纷为萧飒的精彩演出鼓掌，喝彩。
除了一个人。
潘逸杰倚在墙角，皱着眉。可那也仅仅是一秒钟的事。下一秒，他露出了那熟悉的成熟微笑。
“辛苦啦二位！”说着，他递上两瓶水给了两位演员。说着，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个中等身材的男生跟了过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卫南大学话剧社的副社长，谢涛。小钟同学，萧飒同学，我请这位学长来给你们点拨一下，可以吗？”
“当……当然啦！谢谢部长！”说着，萧飒连忙点头致谢。钟不驯也点点头表示谢意。
“那休息一下，我们就准备开始吧！”
十分钟后，排练开始了。
不得不说，潘逸杰请来的这位，确实有两把刷子。之前几处导演没看出来的问题，都被他一一指出。就像是深幽的湖水，看起来或许很浅，湖底仿佛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因为光的折射，真正的湖底实则比看起来深得多。而谢涛，便有着能看到这出戏真正的湖底的能力。而与此同时，他也不忘同演员交流，听取演员的意见。而潘逸杰则不愧为是一个合格的组长，随时保持着关注，却又不过多地干涉，只是偶尔提一两句自己的见解，也都恰到好处。
表面看起来，潘逸杰是那么负责任，温柔，不摆架子的一个组长，同时，也贯彻了他精益求精的一贯准则。可我却像是在好好的一棵大树上养出了一颗瘤子，不受控制地给自己带上猜疑的滤镜。的确，随着谢涛的到来，现场的专业水准更高了，但是与此同时，潘逸杰也回收了现场的指挥权。如果说之前的指挥者基本是导演，由她负责告诉几位演员需要注意的问题。而现在，指挥者变成了潘逸杰和谢涛。尤其是潘逸杰，如果说之前他没有正当的理由参与指挥，那么现在则不同了。安排进来一个卫大的副社长之后，很明显，除了潘逸杰这个卫大领导阶层，没有人可以和谢涛同台指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狠狠敲敲脑袋，混蛋，你怎么跟个偏执狂似的。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回头，是潘逸杰。我愣了一下，“潘组长，怎么了？”言语不由自主地转换成了尊重的语气，呵，刚刚不是还在背地里揣测人家呢吗？人类啊，卑微的生物。
“啊，步谷同学，这边有一点东西，需要你帮忙搬一下，可以吗？”
“哦…好的。”说完，潘逸杰指指旁边的两个箱子，随后，我们一人一个，他在前面领着，向门外走去。推开大门，向下一步一步走着台阶。由于箱子挡住了视线，我只能用余光看着下面的几级台阶，同时凭着脚感向下挪动着，看着前面潘逸杰高大的身影，我不禁又想起了刚刚脑子里的想法。这一分心，脚下一空，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我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箱子，拉住了身边的栏杆，这才稳住了身体，可脱手而去的箱子却蹦蹦跳跳，在楼梯底端开了花，里面的道具撒了一地。
“没事吧步谷同学！”
“啊……没事组长，但是箱子…”
“呼，吓我一跳，人没事就行。”说着，他放下箱子，跑到我摔落的箱子面前一件一件往里面回收。我急忙跑下去帮忙，还好箱子没有飞出去太远，还保持着完整的状态。不一会，收拾完毕，我感激的看着潘逸杰：“那个，谢谢组长……”
“没关系没关系，收拾好就走吧。”我抬起箱子，想想刚刚对潘逸杰的猜忌，简直恨不得自己给上自己一拳。
经过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气氛变得活跃多了，一边走，我们一边聊着天。说着说着，潘逸杰突然冲我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心学社真厉害呀，钟不驯同学还有萧飒同学的表演真是精彩。三个人都为校庆做了很大贡献呢。”
“啊…过奖了学长。”喂喂，怎么感觉只有我最没用啊。
“对了，你和萧飒同学关系很不错吧。”
“啊，我们俩从小就认识了。”
“是嘛，你们能相处这么久，萧飒同学性格一定很好吧。”
“噗，”没有忍住，我笑了起来，“他呀，性格一直就闷闷的，不太会交朋友，要不是我俩的父母很熟，估计我和他根本就不会成为朋友吧。从小他被人欺负了都不会还手的，他啊，就是个从来不会伤害别人，善良到让人头疼的小屁孩。”说罢，潘逸杰也笑了起来，
“那也不错，不是吗？”
“是啊，那也不错。”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回了礼堂，推开门，萧飒和钟不驯正在台上排练。
“啊！”突然，一声因为强忍着声音而扭曲了的喊声把我拉回现实。回头一看，只见钟不驯坐了舞台上，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萧飒。我急忙冲了过去，同时赶上来的，还有潘逸杰。
“小钟同学，没事吧！”还没等我开口，潘逸杰已经急匆匆地问道。
“啊…没事，可能站得有点久，刚刚使劲转了一下，脚踝扭了…”钟不驯一只手捂着脚踝，一只手撑着地板。
“来，我扶你起来！”潘逸杰，伸出了手，我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没有动弹。说着，潘逸杰拉起了钟不驯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我送你去医务室吧。”潘逸杰有些焦急地说道。
“嗯…不麻烦你了，部长。让我的社员扶我过去就好了。”说着，她转过头，给我和萧飒使了一个眼色。我浑身立刻打了个激灵。急忙过去扶过一只胳膊，萧飒则顺势扶住了另一只，留下潘逸杰愣在原地。正准备走，只听钟不驯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呵斥道：“笨蛋！一个人就够了。”说着瞪了我俩一眼。随后，我与萧飒对视了一下。
下一秒，我松开了手。
萧飒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低下头扶着钟不驯，向前走去。
我目送着他俩，突然背后一阵发凉。
我回头，只看见吵吵闹闹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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