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音是谁?
这城中不认识谢音的只怕少的可怜。
虽说谢音而今不过束发之年,却已是这一带臭名昭著的小魔头。
听说谢音喜怒无常,蛮不讲理,曾因为别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便用串冰糖葫芦的签子戳瞎了那人的眼睛。
正午。
深秋的午后总是令人感到舒适的。轻轻凉凉的微风,带来瓜果的清香。
街道熙熙攘攘。
嘈杂的叫卖声为这城中增添了生机。
可沈府却是个例外。
风到这里仿佛变得冷了。零落的枯叶在地上翻滚着,金黄的,像极了沙的颜色。
凄凉,萧索。
正堂的大门敞开着。
沈老爷眯起浑浊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瞅着随风而起的落叶。看着它们无奈的挣扎着,然后被风带出高高的墙,不知所踪。
它们是无根的。只能随波逐流。只能跟着风的方向。
即便不舍,也无可奈何。
沈老爷突然叹息道:“昭儿总说落叶像极了无根的浪子,随着风来,随着风走。”
散秋末拾起地上的枯叶,用手指轻轻一捻,粉碎。碎末沙尘似的飘落,落在地上和灰尘融为一体。
散秋末抬头眺望:“浪子岂非比落叶自由的多。”
沈老爷不说话。
散秋末继续道:“浪子流浪的方向在心中。落叶的方向却连它自己都不清楚。”
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它只能跟随风的脚步,风停了,它就落了,等待下一次风的来临。它的前方也许是深水池塘,也许是高山浮云。仿佛永远都是未知的。”
沈老爷默默点了点头。
散秋末回头看沈老爷:“如果落叶也有思想,它的一生岂非都是在彷徨而孤独中度过的。”
沈老爷扶额道:“也许是吧。可昭儿生前却偏偏想做一片落叶,她说,那样她就可以去到很多地方。”
散秋末沉默了。
他懂得别人眼中大家闺秀的寂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的生活也是枯燥无味的。但他没有办法改变。
因为这就是世俗,是现实的社会。
散秋末抿了抿唇,长吸一口气道:“不知沈小姐可认识一个叫谢音的人?”
沈老爷一听谢音二字,当即连连摆手:“绝不可能,昭儿是沈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认识那样的人。”
怎样的人呢?
散秋末从未见过谢音,自然也绝不会轻易下结论。他一向是个只相信自己的人。因为他坚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而自己的看法对于自己而言才会是正确的。
毕竟只有自己最懂自己,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他现在只需要找到谢音,他必须找到他。
街市上的人很多。
大多都是挎着竹篮买菜的妇女。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拉着自家小孙子的手在买糖葫芦。
散秋末漫无目的的挤在人群里,左看看,右看看。
突然他头顶传来一声口哨声,清脆响亮。
他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随意坐在房檐上,手里举着糖葫芦,笑眯眯的看着他。
2.
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眼窝微陷,带着一丝异域之美。睫毛又浓又密,显得眼睛更大,更亮。
他的衣服是乌黑的,头发编成了好多小辫子,头顶系着一条鲜红色的纱带,额前的碎发已遮住了半张脸。
他舔了一口糖葫芦,笑嘻嘻的朝散秋末喊道:“喂,你在找人吗?”
散秋末答道:“我在找一个叫谢音的人,你认识他吗?”
少年眼珠子一转:“谢音?城里没人叫这个。”
散秋末笑道:“你怎么知道城里没有人叫谢音?”
少年嘟起嘴巴,说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散秋末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你说没有,但我知道一定有谢音这个人。”
少年一口吞下糖葫芦上的最后一个山楂,一边嚼一边说道:“为什么?”
散秋末道:“因为我已见到他了。”
少年道:“他在哪里?”
散秋末微笑:“他在房上。”
少年惊讶的瞪大眼睛:“他在房上做什么?”
散秋末飞身掠上房檐,笑道:“他在房上说城里没有人叫谢音。”
少年再次嘟起嘴:“你骗人。”
散秋末道:“我骗你什么?”
少年道:“如果他在房上我怎么没看见?”
散秋末大笑:“因为自己总是看不见自己的。”
少年也笑了,脸颊的酒窝深深的,很可爱:“你真有趣。”
散秋末道:“谢音也很有趣。”
少年的笑意淡了,他摇摇头道:“谢音无趣。”
散秋末道:“为何?”
少年说道:“谢音是小魔头,他说一不二,让人往西,别人就不敢往东。”
散秋末道:“若是偏往东呢?”
少年道:“谢音就会杀了他。”
散秋末皱眉道:“为何?”
少年微微一笑:“因为他不乖哦。”
散秋末道:“谢音喜欢乖的人吗?”
少年想了想:“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因为谢音是个喜怒无常的小魔头。”
散秋末道:“那谢音乖不乖?”
少年微笑,笑容是那般天真可爱,可他的眼睛却轻轻眯了起来,看起来神秘些许:“音儿一直很乖哦。”
散秋末淡笑道:“至少他现在看起来很乖。”
“不,”少年摇头,“他一直很乖呢。”
“你怎么知道的呢?”
少年托着腮:“因为自己总是最了解自己的。”
自己也许看不见自己,但自己无疑是最了解自己的。
散秋末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少年,若有所思道:“你果然是谢音。”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音儿今天也很乖呢。至少承认了自己是谢音。”
3.
“你认不认识沈从昭?”
散秋末问谢音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附近的酒肆坐下。
谢音仰头灌了一口酒,皱眉道:“这酒真苦,比起糖葫芦来差远了。”
说着,身旁恰巧走过一买糖葫芦的青年,谢音随手一抓就从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棒子上揪下一支来。
散秋末见谢音没回答,又问:“你可认识沈从昭?”
谢音点点头。
散秋末道:“你可听说了沈从昭坟前闹鬼一事?”
谢音又点点头:“我正想去瞧瞧是谁在装神弄鬼。”
谢音一边说着,一边舔糖葫芦上的糖,然后嘎吱咬碎,含在嘴里,说话也显得含糊不清了:“听说一到子时便会有笛声。”
散秋末点头:“不错。我的确已在坟前见过一红衣女子,那模样像极了沈小姐,便是她叫我来找你的。”
那女子不过是问他认不认识谢音,散秋末此刻却变了原意。
谢音吃糖葫芦的动作也慢了些许,他手里捻着糖葫芦转圈,眼睛却瞅着桌上的酒碗:“她让你来找我的?”
散秋末再次点头:“的确如此。”
谢音“哦”了一声:“那我去就是了。”
散秋末眸光一闪,连忙问道:“何时?”
谢音道:“子时,当然是子时。”
散秋末微微蹙眉:“你真的会去?”
谢音眼睛一瞪,手猛的一拍桌子,身子轻巧的窜上凳子,猴子似的躲在上面,用手里的还剩半截冰糖葫芦的竹签指着散秋末,冷声道:“别不信我,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散秋末苦笑:“不会的,音儿不是很乖吗?”
谢音眼珠子提溜一转:“音儿一直很乖。”
散秋末微笑道:“我只是在想我们要不要约定一个时间,毕竟我也要去。”
谢音闻言,随意一摆手:“不必。我这个人呢,说一不二,定然会去,只怕你到时候怕了,放我鸽子呢。那样就可惜了。”
散秋末不懂:“可惜了什么?”
谢音微笑,酒窝深陷:“可惜了,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话未说完,人已掠上房檐。
乌黑的衣尾在风中飞起,像极了孤雁的翅膀。
谢音的背影未免也显得有些孤独。
散秋末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忍不住笑出了声,什么小魔头,也不过是个孩子。
酒香醇厚。散秋末喝的不多。
他只喝了一点,因为他还有事要做。
喝酒误事他是知道的。更何况他酒量并不好,不是什么所谓的海量,也许一些女人都可以把他灌醉。
他不过是喜欢酒的滋味,苦涩,火辣,带着孤独的气息,蔓延心肺。
黄昏。
落日的光芒惊艳的要命,鲜红的晚霞仿佛已融入枫林的浪漫。
枫叶在余晖里翩翩起舞,红而金黄的影子仿佛水墨晕染。
散秋末已经来到沈从昭的坟前。
这里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只是惨白色的纸钱难免显得有些惊悚。
可子时未到,笛声未起,又有什么可以恐惧的呢?
子时总是会来的。
时间绝不会停止。
月光已笼罩枫林的鲜红。
乳白色的雾气升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
月光是惨白色的。融在雾气里,水一般的流动,不聚形体,飘飘荡荡,恍恍惚惚。
谢音还没有来。
子时还没有到。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
周围静寂的要命,就连风声仿佛也不见了。
月光黯然。
黑暗笼盖四周。
箫声已奏起。
曲声悠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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