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小声商议了一番。
最后蔡云秀说道：“下官这便给厉总督书信一封，即刻遣人送往沛城。”
沈郁回了个好字，左右张望一下，对众人道：“你们忙吧，我去找找住处。”
他这话令人感到惶恐，也是因为他来的突然，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连茶水都是现煮的。
“沈大人，住处由我们来安排吧，您车马劳顿，不如在衙门里稍作休息，下官这就去办，很快就能为您安排妥当。”一名面貌年轻的官员说道。
沈郁正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不用麻烦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间院子，不知道能不能住人，我去看看。”
“沈大人，您是想住在衙门里吗？”
沈郁迈出门槛，用背影回道：“对。”
他说完就和徐游一起走了，屋里赶紧跟出去两个人陪他。
总督衙门里除去官员们办公的地方以外，东南角里有一间四合院可以住人。
沈郁被带过来参观了一下，陈设虽然简单，但足够他们几个住下了，他便决定任职巡抚的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陪同他的两个官员马上叫来衙役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又命人去为他购置日用品。
沈郁接连长途跋涉，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他们还想为他接风洗尘，全都被他婉拒了。
下午就在屋里补觉，一直睡到了天黑。
回到各司的官吏也无心工作，都在谈论沈郁这位突然到来的巡抚。
“总督才从望城回来，皇上就派了一个巡抚，果然江南那件事，是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的，唉当真是多事之秋啊。”
“恐怕不止是为江南的事来的，这个火苗着起来，真不知要烧到什么地步才会结束了。”
“但我看这位新来的巡抚大人，这一下午都在屋里睡觉....他要是冲着厉总督来的，这...”
众人忽然一阵沉默，对沈郁的举止不予置评，转而继续忙起手头的公务。
...........
黄昏，斜阳普照。
透过敞开的殿门，只能看见殿内大佛的一只左足。
殿前坐着一名年轻僧人，在他前方排着一条长队，但相比起来已经比白天少了大半。
“施主，今日的看诊已经结束了，请明日再来吧。”
才刚刚排到夜宁，她就听到了这句话。
近两个时辰的等待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夜宁努力控制着情绪，耐心地接过僧人递给她的一枚木牌。
“无心大夫明日还会再接诊一天，施主明日带着这枚牌子过来吧，阿弥陀佛。”僧人合掌缓缓念了一句佛号。
夜宁拿着木牌看了看，又瞥了一眼面前的桌子，木盒里还放着一摞，大约有几十个。
这个大夫一天下来也看了不少病人，应当是十分辛苦，她想了想，便收好木牌安静地走了，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道了声谢谢。
那名大夫在大殿内给人看病，病人进去后也只是坐在大佛前的蒲团上，再以悬丝诊脉，谁也没看见大夫的庐山真面目。
夜宁往大殿内瞟了一眼，只看到反光的金佛。
她轻轻握了握手心里的木牌，心想这个大夫的医术应该相当了得。
这么多人都来找他看病，不管是达官显赫还是平民百姓，一律都要在这里排队。
那个丫鬟的话可能真没说错，左将军不在的话，真不一定能把他请去给小雨看病。
她一边想一边迈下台阶，往将军府赶去。
...........
“唉…老林今天去的太晚了。”
古雾雨的两个贴身丫鬟去她的房间送药，脸上愁眉不展。
“也不能怪老林，谁知道神医今天突然出诊了。”
两人正走到门口，又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声，让她们担忧地停下脚步，互相看着对方。
“小姐病得这么重...真的不告诉将军一声吗？”
另一个丫鬟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
两人调整了一下心情推门进去，叫了古雾雨一声。
“小姐，该喝药了哦。”
屋里光线很暗，一个丫鬟去桌上点蜡烛，另一个则端着药进去找古雾雨。
才走了两步，古雾雨却拢着衣裳出来了。
“菱香...静瑶…”
她披着长发，面色苍白，怕冷似的穿得很厚，慢悠悠走到客厅里看看两个丫鬟。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端着药的丫鬟菱香赶快迎了上去。
“刚刚进来的人...不是你们吗…”
“什么？有人进来过吗？”
“啊！”静瑶丫鬟突然惊叫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东西，激动地朝她们跑过去。
“小姐，菱香，你们看，这是什么？”她的语气显得格外高兴。
烛光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捌”字。
“这是什么....”古雾雨并未见过这个东西，不解地问道。
静瑶赶快向她解释道：“这是未兰寺的神医看诊的牌子，有这个就可以去找他看病了。”
“未兰寺的神医...是谁....”古雾雨问着，又捂着嘴猛咳了几声。
“小姐....”
静瑶急忙扶她坐下，菱香也放下药碗，取出手帕让她擦嘴。
“唔...你们离我远一点吧，这病说不准会给你们染上的。”
二人听得心焦，皱着眉头对她说：“小姐，明天我们去未兰寺找那位无心大夫看看吧，很多人都找他看过病，都说他是当世神医，药到病除。”
“是啊小姐，本来今天老林还去帮您排队来的....诶奇怪，老林不是说没排上吗，那这个牌子是怎么回事？”
静瑶拿着木牌仔细瞅了瞅，和她以前见过的一模一样，是谁放在这的？
古雾雨用手帕轻掩着口鼻，柔和的蛾眉被愁绪压弯了。
她回想起刚刚飘进她屋里的一阵风，心知是有人进来后又走了。
她还以为是两个丫鬟，可又觉得不像，便打算起来看看。
会是谁呢…是小宁吗？只有她的动作会这么轻....
可是如果是她，为什么要偷偷来又偷偷走。
她回来了吗？要是回来了，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
古雾雨心中有许多疑问，无力地将手帕攥得更紧了。
.........
总督衙门。
沈郁起了个大早，站在房门口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唉睡够了。”
他说着望了望天，今天天气不错，秋风和煦，是个适合出游的日子。
徐游也正好起来了，换好衣服从院里经过。
沈郁看见他，招呼道：“徐游，睡饱了吗？”
“驸马...？”徐游没想到他起这么早，走过去回答，“差不多了。”
“那走吧，出去转转。”
“您不吃早饭吗？”徐游奇怪道，“您昨晚就没起来，晚饭也没吃。”
“去外面吃吧，去感受一下西域的风土人情。”
“哦....”
徐游和他相处久了，两人混的像哥们一样，话不多说便跟了上去。
总督衙门外的大街还算安静，再走一段距离，声音便喧嚣起来。
马路两旁摆了不少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品类繁多的早点让人难以抉择。
“吃什么？”沈郁问道。
“都可以。”
“那就牛肉面？”
沈郁走到一个卖面的小摊坐下，对戴着一个小圆帽的老板说道：“两碗牛肉面。”
徐游看了看四周才在他对面坐下，把随身带的刀放在桌上。
旁边一桌的客人瞅了瞅他们两个，才又低下头继续吃面，用方言叽里呱啦地聊着。
沈郁本想听两句，却发现完全听不懂，小声问徐游：“你懂不懂这边的话？”
徐游摇摇头说：“不懂...我是南方人，公子。”
他一出来便自动换了称呼。
沈郁无奈地摇摇扇子，心道这个语言也是个问题，他们几个里面没有一个懂西域方言的。
没多久，摊主端出两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放在他们面前，雾气飘上来熏了沈郁一脸。
他抽出筷子挑了两下，随便一瞥就看见好几块牛肉。
“老板，这碗多少钱？”
“两文钱公子。”摊主比了个手势。
沈郁低声道：“很便宜，余州一碗牛肉面要六文，还只有两三片牛肉，剩下的全是萝卜。”
徐游听完也附和道：“京城要七八文钱。”
“牛肉可不是平常人能吃的....”
沈郁若有所思地说，低头尝了一口。
两人吃完了早饭，由东向西继续逛了起来。
一路上沈郁看见一家铺子就要进去转一圈，就算不买东西也会问上一两句。
徐游一开始以为沈郁喜欢逛街，慢慢地才发现他什么也没买，只是在询问价格，便知他这是在考察当地的物价。
皇上巡游的时候也会这样做...看来驸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逛到最后一家文玩首饰铺子时，沈郁停留的时间最久。
徐游看见他认真地挑选了几样女子用的饰品，像是镯子簪子和发卡之类的东西。
“驸马，你是给公主买的吗？”
沈郁提着装了三个木匣的布袋，只讪讪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两人走出首饰铺子，正想要不要回去了，迎面就看见了昨日见过的未兰寺。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看到仍有不少人进出寺庙，沈郁心生好奇，打算进去一窥究竟，什么寺会吸引这么多人参拜。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方。
未兰寺西侧的大佛殿外，昨日领取了木牌的人正排队等候无心大夫为其看诊。
“小姐，喝点水吧，下一个就到咱们了。”
菱香取出水袋递给古雾雨，轻摇着扇子为她扇着小风。
主仆三人坐在一棵金黄的银杏树下，旁边也坐着其他等候的病人，都时不时往殿内张望几眼。
距离银杏树不远的位置有一间观音殿，夜宁就躲在殿墙外，悄悄地望着古雾雨。
一想到她带着自己送过去的牌子来看病了，她便觉得很开心。
希望这个大夫能治好她的病，等左将军打完仗回来，就有人照顾她了，自己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人间。
“持有捌号木牌的施主可以过来了。”
这时，坐在殿外的僧人终于叫了下一个人。
菱香和静瑶听到后，马上扶起古雾雨，激动道：“小姐到我们了！”
古雾雨无奈地笑笑，轻轻推开她们的胳膊说：“我可以自己走的。”
没有戴任何饰物的黑发简简单单地散在肩上，刘海长长了不少，斜分着别在耳后，让她的脸蛋显得更加清纯动人。
菱香依然挽着她的手臂，慢慢地走到殿前，将木牌交给僧人看看。
“请要看诊的施主进入殿内。”
古雾雨道了声谢谢，一个人往大殿缓缓走去。
短短几步距离，她虚软无力的双腿却走了很久。
“这间寺庙的确很大，难怪人多。”
“驸马，前面这座殿人好像更多，不知道供奉了什么佛，你要去拜一拜吗？”
“唉不拜了，我不信佛。”
沈郁以为能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结果进来走了大半圈，这些人只是单纯来拜佛的。
可能是沛城在打仗的缘故，过来求平安的人也多。
沈郁和徐游从大佛殿的侧面走出来，经过银杏树，沿着长长的台阶下去。
可当他刚刚在大佛殿一侧现身时，古雾雨正好走到了殿门前，相隔十米远的余光里悄然掠过了他的身影。
她忽然心跳一滞，总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急忙转过身去寻找那一抹匆匆而过的影子。
这一看，她的心跳又猛的加快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
沈公子...那个背影是沈公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怎么会....
古雾雨张了张口，看着那背影穿过台阶上排着长队的人群，一点点在她眼前消失。
“施主，”僧人见她迟迟不入内看诊，只好提醒道，“无心大夫还要为下一位施主看诊，请施主尽快入殿。”
两个丫鬟发现她愣在原地，不知道她怎么了，赶忙跑过去关心道：“小姐，你是不是走不动了？我们扶你进去吧。”
“沈公子....”
谁知古雾雨却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拧着眉头，步子越来越快，呼吸急促地赶了几步。
“什么沈公子，小姐在说什么？”
菱香看到她突然跑出去，还差点踉跄了一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去叫她。
“小姐，您要去哪啊？该咱们看病了。”
“小姐！”
静瑶直接跟了上去，这个机会得来不易，又晒着太阳等了一上午，小姐怎么说不看就不看了。
“沈公子！”
忽然，古雾雨站在第一道台阶上，对着台阶下方大喊了一声。
她这几步路就跑得气喘吁吁，没有血色的脸泛起了病怏怏的红晕。
“沈公子.....！沈公子....！”
沈郁已经走到了台阶下的平地中，耳边全是香客嘈杂的说话声，听得懂的听不懂的乱成一片。
“沈....沈郁！....沈郁！”
沈郁突然脚下一顿，疑惑地缓缓回头，低喃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叫我？”
徐游也听见了，转身向台阶上方张望。
“沈郁....不要走....”
这声带着哭腔的低声呼唤终于传到了沈郁的耳中。
他从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分辨出声音来源的瞬间，瞳孔陡然放大，脸颊也突然紧绷起来。
古雾雨....
他惊讶地将视线落在人群上方的古雾雨身上，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见她。
两人透过台阶上交错的人影互相望着对方，等了一会儿，几乎是同时朝对方所在的方向迈了出去。
一个上台阶，一个下台阶。
沈郁倒是没想那么多，在这里遇见了，岂能当作没看见调头离开。
可当他看到古雾雨在一步一步地下着台阶时，却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他不想慢悠悠的，只会越走越尴尬，赶紧一步两三个台阶地走上去，在古雾雨只下了五个台阶时和她碰了面。
“....古姑娘，这么巧。”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古雾雨抬头看了看他，仍觉得很不真实，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沉默的此时此刻，观音殿旁的夜宁却神色沉闷地走了出来。
在金黄的银杏树下站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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