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了一整晚，到了深夜，驿馆内外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前后门的守兵也都撤走了，没有人在半夜走来走去的巡逻，除了沈郁他们，也只剩下几个下人。
窗外便因此静得只有风声。
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客房远离街巷，因而尤其安静，房间不大，没有客厅，一张床，一副桌椅，再加一个简易的柜子，再无其他陈设。
萧仙儿侧卧在床上，厚厚的帷帐放了下来，把仅有的一点月光也挡在了外面。
不过因为她没有关窗户，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时而吹动床帘，让月光透过缝隙照在她的脸上。
没有表情的一张小脸，忽明忽暗。
她睁着眼睛，手放在枕头上的人形玩偶身上，一动不动，睫毛也不眨一下。
忽然，身后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了，过了一会儿，迟疑的脚步声才靠近过来。
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按住玩偶的手腕变沉了一些。
身后的脚步声同样很沉，几步过后便停了下来，不久又逐渐走远，接着响起窗户被关上的声音。
风声骤然变弱，几乎听不见了。
沉缓的脚步又慢慢向她的床边靠近，隔着帷帐，谁也看不见谁，彼此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萧仙儿的后背不知不觉变得僵硬，被子下的脚丫也在意地弓了起来。
这时，床帘被撩开了，一道小心而轻柔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接着压下来一片黑影。
带着薄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把搭在肩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掖好被角之后，站直腰身多看了她一会儿。
萧仙儿抿了一下唇，听见他离开床边的声音，接着是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再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她微弱的呼吸声。
她忽然睁开眼睛，心情慌乱地喘着气，眼前除了模样怪异的人偶，什么也没有。
床帘被冬夜的寒风吹出一个个鼓包，波浪似的上下起伏。
露在被子外的脚心冻得有些麻木，被她迟钝地缩回被窝里。
呆呆地面朝着墙壁，她突然不敢入睡了。
……..
深夜子时，沈郁来到了斜对面的房门前，轻轻一推，发现门没有上锁。
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将门推开。
大门敞开的瞬间，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冻得沈郁打了个寒噤。
这么低的气温，比外面还冷，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有些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把门关上，摸黑朝卧室走去。
“雪雪…你睡了吗？”
才走了两步，脚底下突然踢到什么东西，脆生生的，发出一记吵人的声响。
他赶快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一个茶壶。
没走两步又被什么绊了一下，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捡，茶杯，首饰盒，裙子，内衣…乱糟糟的丢了一地。
沈郁捞着她的衣服，无声地叹了口气，等穿过隔扇门，他正想叫一声梁洛雪，却意外发现靠墙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影。
“….雪雪…？”
他神色担忧地赶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见她蜷曲着身子埋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样….”
梁洛雪没有回答，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沈郁犹豫要不要先抱一下她，却又不敢轻易去碰她，怕把她惹得更生气。
“…雪雪…对不起….”
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好又向她道歉。
梁洛雪依然一动不动，丝丝寒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萦绕在沈郁身边。
沈郁额头渗出冷汗，小心地伸出手，扶在她的肩上，说道：“你到床上去睡吧，地上冷….”
一阵沉默过后，梁洛雪缓缓抬起头，如霜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
她定定地看着沈郁，两只眼睛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雪….”
沈郁正想再叫她一声，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突然抓住胳膊，猛一用力，拽到了身后的软榻上。
“…唔呃….”
沈郁并未怎么反抗，被她跪住大腿，重重地压了下来，接着一道刀光在他眼前闪过，呲的一声扎在了他的耳边，穿透了软榻的靠枕。
“……”沈郁惊得屏住呼吸，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能隐约看到一段精致的刀柄，应该是她随身携带的匕首。
梁洛雪左手扣在他喉咙上，右手握着刀，微张着口细细喘气，连呼吸都是冷的。
沈郁全身都不敢动弹，大腿被她的膝盖压跪着，很快就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他费力咽了口口水，把视线移回来，望着她的脸，一片漆黑，看不清表情。
“沈郁…我想了很久，好像只能杀了你，除此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梁洛雪终于开了口，嗓音微微发抖，听上去有一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
“…为…为什么…”沈郁被她掐着喉咙，说话极其艰难。
梁洛雪沉默不言，心底里很排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
沈郁估计她也不会说，仰着头使劲喘了口气，艰难地说道：“我…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杀我…所以…得想别的办法…雪雪…老婆…放开我…”
梁洛雪被他的称呼叫得眼圈一红，愤怒的红，怒斥一声“你不要脸！”，膝盖更用力地压住他的大腿，疼得他发出一声痛叫。
“….啊！！…呜….”
梁洛雪看见他埋着头发出一声悲鸣，膝盖下的大腿也在微微发抖，心里怀疑自己真的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吗？
但不论怎样，她还是抬起了膝盖，跨过他的腰身，把他坐在了身下，同时也把刀拔了出来。
少了一些禁锢，沈郁稍微能喘口气了，但近在眼前的锋利匕首依然让他感到紧张。
“雪…雪雪…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好吗，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杀我…杀了我你也会很痛苦….”
梁洛雪眼神一沉，大拇指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划过，伤心地说：“所以我想好了，等你死了，我就自尽，我们到地府做一对鬼夫妻…一起投胎转世，下辈子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如果还有别人…那就再杀你一次…”
她冰冷又痴迷的嗓音听得沈郁毛骨悚然，同时又觉得心疼不已。
现在他算是明白梁洛雪是怎么想的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死，更不能像她说的那样，杀了自己再自杀….不能发生这种事，再怎么样也不能。
“你听我说…这样是行不通的，死了我们就谁也记不得谁了，不会一起投胎转世的…我们只能活着才能做夫妻，死了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冷静点，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
梁洛雪握着匕首，刀尖在他脸前无意识地晃来晃去。
“你能离开许恨心吗？能抛弃萧仙儿吗？你出趟远门就又娶了一个，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这种日子我早就受够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她一边说一边扬起嘴角，冷冷地笑着，在沈郁身上挺直了后背，手掌慢慢下移，挪到了他的胸口上。
沈郁的喉咙也被她松开了，但还来不及感受脖子上留下的痛感，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了胸口和她的刀尖上。
梁洛雪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绝望，低眸俯视着沈郁紧张的面孔。
“我知道你做不到的，我已经认清现实了，和你分分合合，兜兜转转，我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于是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可我现在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虽然光线漆黑，但沈郁却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一抹浓浓的自嘲。
“我变得像一个怨妇，每天疑神疑鬼，妒忌这个妒忌那个，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这些都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我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事实证明我不能，我不能接受你还爱着除了我以外的人，只要你还爱着别人，你就不是真的爱我！你懂不懂！懂不懂！但我却没有办法离开你，我一离开你就生不如死，我和你在一起也生不如死，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变成这样，从来没有…所以这都是你的错，除了杀了你，我找不到第二条出路。”
说完这些话，一行清泪从她脸颊上淌下，她抿紧了唇，双手紧握住刀柄，高高地举起，哭着对沈郁轻轻地说：“你去死吧，死了我也会记得你。”
说罢，决绝地照着他的胸膛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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