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院里的厨房飘出浓浓白雾，驿馆准备好了早饭，只等他们下楼来吃。
“仙儿，醒了吗？我进来了。”
许恨心抱了两件厚衣裳，轻轻叩了叩门，等了一下没有回应，便试着推开门进去了。
萧仙儿刚刚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叫她一声：“许姐姐。”
“前两天洗的衣裳晾干了，今天天冷，你多穿两件。”
许恨心把衣服拿过去，给她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直起腰身看了看她，想关心她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萧仙儿对她说了声谢谢，目光转向斜对面的窗户，发现那扇窗是关上的，觉得有些奇怪。
“许姐姐，窗户是你帮我关上的吗？”
“嗯…？”许恨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疑惑道：“我进来的时候就是关上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有些错乱，说完开始穿衣服。
“哥哥起来了吗？”
许恨心被她冷不丁一问，反应了一下，神色无奈道：“他还在睡呢。”
萧仙儿系好衣襟上的盘扣，抬头看着她，淡淡问道：“他昨晚是和你睡的吗？”
“没有，他在梁洛雪那。”许恨心也淡淡地回答。
萧仙儿没再说什么，继续安静地穿衣裳。
许恨心感觉她有一点反常，又觉得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她每次闹出点大事之前，似乎都是这么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最后却突然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
虽然她很担心萧仙儿的状态，可此时此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仙儿，你慢慢梳洗吧，一会儿下楼来吃早饭。”
许恨心说完便朝房门走去。
萧仙儿答应了一声，看着她离开了房间，然后收回视线，落在她叠放整齐的衣服上。
那是一件领口和袖口都有着一圈白绒毛的马甲棉袄，白底的绢面上用银线绣着浅色的花纹，穿在身上既保暖又好看，色彩也很清淡，雪白的绒毛衬得人更显清纯。
她出神地看着微微拂动的绒毛，刚睡醒的红扑扑的脸蛋，在寒冷的空气中慢慢失去了红润的血色。
呆坐了一会儿，她下了床，拿起那件棉袄套在了身上，再把长发挽起来，便踢踏着鞋子去洗漱了。
这个时候，沈郁还搂着梁洛雪依偎在床上，两人都睡得正香。
许恨心下楼前顺路过来敲了敲门，问他要不要起来吃早饭。
她昨晚也没有怎么休息，听到对面房里的动静，很想过来看看，只是觉得自己若再插手，怕会火上浇油，而且也该多信任沈郁一些，便忍下担忧没有前去询问。
沈郁模模糊糊听见她在门外叫自己，动了动胳膊，撩开床帘朝外面回道：“你们先吃吧，我等会，等会再下来。”
“你要是想多睡会我就给你拿上来。”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下去。”
“那好…那我下去了。”
许恨心本想问问要不要给他拿衣服，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多了，还是别吵他让他多睡会吧。
沈郁听到她走了，身体很重地躺了回去，把胳膊挡在眼睛上，遮住明亮的光线。
好累…可是不能再睡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今天得把给皇上的信写了，多耽搁一天，皇上就会晚一天知道鲤云的情况。
另外还有仙儿，坦白以来还没去看过她。
唉…仙儿，最可怕的仙儿，她们两个都这么大反应，仙儿又会怎么样呢？
沈郁心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这下也睡意全无了。
“嗯….”
这时，梁洛雪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搂着他的胳膊继续呼呼大睡。
刚刚消耗了许多体力，疲软的身子急需休息，她一点想起床的念头都没有。
沈郁扭头看了看她，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开，露出她香甜的睡颜，轻声问道：“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唔不….”
沈郁感觉到她在被子里蹬了两下腿，蹬完就那么把小腿搭在自己腿上，不久又听见她沉沉的呼吸声。
他本想直接起床了，看到她这样，又想再陪她睡一会儿。
于是侧身躺着，把她圈进怀里，抵着她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
楼下，只有许恨心和萧仙儿两个人在吃早饭，等到快吃完了沈郁才从楼梯上下来。
“梁洛雪呢？”
许恨心抬头看了看他，只看见他一个人。
“她还想睡，我一会给她拿点上去。”
他边说边朝她们走过去，黑青色的衣衫把胸口的伤挡得严严实实，除了走路姿势不太自然以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
萧仙儿回头望着他，等着他过来坐下。
许恨心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担心，打算等会私下里再问他昨晚有没有出什么事，只对他说：“快过来坐。”
说罢向候在一旁的下人说：“把厨房里留的端出来吧。”
那人听完便马上去往后院。
沈郁还没坐下，看着桌上丰盛的早点，随口说了句：“这么多东西，许姐姐自己做的吗？”
许恨心很想白他一眼，说道：“我哪有时间弄这么多，是驿馆的人做的。”
“就我们几个，吃不完就浪费了。”
“我觉得也是，现在到处都在闹粮荒，我们倒是成天大鱼大肉的，你一会儿可以和他们说说，让他们少做点。”
沈郁嗯了一声，表情只是聊着家常般的平淡，但心里想的却是厨子也该换了，这里几个下人都不是他自己的人，他也不太放心。
想完便准备坐下，萧仙儿往旁边让了让位置，他自然就坐到她身边了。
看到她与平常无异的模样，还穿了件十分乖巧的棉袄，沈郁反而有些错愕。
“仙儿…你这件衣服好像之前没见过。”
他没话找话似的问道。
“是哥哥不在的时候，许姐姐下山给我买的。”
许恨心听完微笑着补充道：“其实主要是梁洛雪挑的，有两个款式，她选了这个白的。”
萧仙儿没有接话，拿起汤匙继续安静地喝粥。
“….啊，挺好看啊，挺适合仙儿，很白...很可爱，不错。”
沈郁本来第一句就想夸赞一下，结果接在许恨心的话后面，反倒显得有些刻意。
许恨心也听得别扭，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说那句话，但她又觉得应该让萧仙儿知道梁洛雪对她的心意。
“咳嗯…吃完饭我要写点东西，可能会花一点时间，今天应该是没时间出门了，明天看看陪你们出去逛逛吧。”
沈郁轻咳了一声，把胸口的刀伤震得有些疼，又赶快偏过头闷声吸了口气，才勉强平缓下去。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喘气，是不是身上还有别的伤，打仗的时候受的吗？”
许恨心从他的气息中听出端倪，急忙关心道。
沈郁一听便顺着她的话道：“是有几处伤没怎么好，之前在黎源山受了点皮外伤。”
“…我一会儿给你看看，先吃饭。”
许恨心将信将疑，正好早点也端上来了，便催着他吃早饭。
萧仙儿一直不说话，听到沈郁受伤也不多问，只是低着头一勺一勺喝粥。
等到沈郁也吃完了，他给梁洛雪装了一些，提着上楼给她送过去。
许恨心嘱托他一会儿去找她看看伤口，沈郁却不太敢让她知道昨晚梁洛雪扎了自己一刀，她只要一看伤口是新的，一定会猜出原因。
他就这么烦恼着陪梁洛雪吃完了早午饭，想借着要给皇上写信的理由，拖延到晚上再说。
好说歹说，他才勉强争取到一点独处的时间，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一叠白纸发呆。
提起笔又放下，左思右想，也不知如何落笔才合适。
“唉…怎么写啊….”
他仰靠在椅子上，把椅子前腿翘了起来，保持着平衡一下一下摇晃着。
这封信最难写的部分就是对厉泓沉的评价，他私心是想为他说说好话的，希望能让皇上对他产生一些改观。
可是，他认为厉泓沉好的方面，恐怕也正是让皇上感到忧虑的地方吧。
还是客观一点，把自己在鲤云见到的听到的都写上去就行了，怎么评价让皇上自己去想吧。
这么一想，那些客观的事实可全是令人猜忌的啊….
唉，头疼，还是稍微润色一下好了。
他正准备重新提笔打一个草稿，却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他歪头一瞥，只见萧仙儿抱着一团红灿灿的东西走过来，旁若无人地放回衣柜里，然后拿着她的那个人偶来到沈郁的面前。
“哥哥，萧宁的衣服我还给你了。”
说完没等沈郁回话，拉起他的胳膊就往他怀里一钻，爬到他身上分开腿坐在他腿上，接着往他胸口一趴，把他压出一声闷哼。
“呃嗯….仙儿，你…”
“压到你的伤口了吗？让我看看。”
她糯糯地说着，就要去拨他的领口。
“没没…没事，你突然是怎么了？”
沈郁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看，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她这一气呵成的亲昵动作让他觉得很错乱。
她是不是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还是在又在想什么招报复自己了？
可她刚刚明明还把宁儿的嫁衣送回来了，说明她没有忘啊。
萧仙儿轻轻地趴了回去，闻着他身上伤药的味道，喃喃地说：“没怎么，我只是想哥哥了，想和你待在一起。”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好像哪也不打算去了。
沈郁感受着胸膛上软绵绵的重量，她毛绒绒的棉袄看上去也很好摸，可这副温馨的画面却只会让他感到紧张。
他吞了口口水，视线在她身上扫视，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古怪人偶
他伸手拉起人偶的一条长腿看了看，奇怪道：“这是你做的吗，做的什么…？”
“照着你的样子缝的，像吗？”
“…..”沈郁惊讶地睁了睁眼睛，仔细一看他手里的那条腿，脚踝上竟然还绑了一根红线。
不说像不像，这些细节倒是一个没少。
萧仙儿感觉他好像有兴趣，便坐起来，拿着人偶展示给他看。
“看哥哥的双眼皮，这只眉毛掉了是重新缝的，鼻子绣上去不好看就去掉了，还有哥哥的胸肌和腹肌，这里有几个伤疤，还有这里….”
她边说边解开人偶身上的衣服，一样一样向沈郁说明，让他看得竟然有些脸红。
“我第一次见布偶娃娃身上有肌肉的…说实话有点怪。”
他话音刚落，就见萧仙儿当着他的面脱掉了布偶的裤头，堂而皇之地露出了一个小尖尖和两个小圆球。
“……靠你怎么什么都…”
沈郁惊得话也没说完，赶快把她脱下去的裤子提起来，萧仙儿还没脸红，他的脸却烫了起来。
“你怎么连这个都要弄上去啊，小姑娘家家的，你不嫌羞吗？”
萧仙儿语调平淡地道：“哥哥是男生，男生就有这些，而且我也见过，只是…不想做的太真实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你也知道有点怪怪的啊，赶紧把这些有的没的都去掉，一个娃娃让你做的像什么一样…”
“不能去掉，去掉哥哥就不完整了。”
沈郁被她的话噎住了，看着她单纯天真的模样，他真不想和她讨论这些事情。
而她纯净又认真的眼神也提醒着他，她只是太想自己了才做出这样一个人偶来陪她的，自己又何必和她在不重要的事上面耗费口舌。
他叹了口气，摸摸萧仙儿手里的人偶，抬起视线看着她，放缓语气道：“仙儿，我不该说你，我不在的时候，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萧仙儿忽然一怔，低下头，眼圈一红，什么也没说，半晌后只说了一句：“我很想你。”
说完趴进他怀里，偏着头枕在他胸口上，听到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屋里忽然很安静，没有风声，没有落叶声，也没有说话声。
沈郁短促地一呼一吸，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手里拿着人偶将她轻轻抱住。
蓬松的棉袄抱在怀里十分舒适，萧仙儿体重很轻，也没有什么压迫感，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又暖和。
“在山上有没有好好治病啊，我给你打的泉水用完了吧。”
萧仙儿点点头，伸出手指揪着他的衣领。
“身体有好转吗？这几个月有发作过吗？”
萧仙儿又慢慢地摇头。
“是没好转，还是没发作？”
“没发作。”
“那就好，”沈郁真心地长舒一口气，对她说：“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回去了安心养病。”
“你以后还会去这么远的地方吗？”
沈郁停顿了一下，回答：“不一定，我说不好。”
“那你下次把我带上好吗，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她的口吻平静而低沉，好像在对上天许愿一样。
沈郁低头看了看她，她也正好看着沈郁，二人视线交汇，触得两人心脏都凉了一下。
“好，下次再出远门，我就带着你。”
萧仙儿满意地笑了笑，在他脖子里亲了一口，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沈郁顿感诧异，总觉得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多半会再说一句“只带我一个人好吗”之类的话，这次不仅没说，还说了声谢谢….？
“仙儿，你是不是在为萧宁的事生我的气…？”
沈郁壮着胆子问道，不想又被她打个埋伏。
萧仙儿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没什么可气的，我知道你早晚会娶她的，以后你还会娶她的好朋友古雾雨，再以后…就要等你认识新的人了吧。”
她这番平静的话把沈郁说得不知所措，看来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是见一个娶一个的人了。
“反正你已经娶了两个了，再多娶一个又有什么差别呢，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只是数字而已。”
听到她这种没有感情的论调，沈郁内心很想辩驳，她说的这些数字各个都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可是和她争辩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除了惹她不悦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只好默不吭声，听她说话，但她说完这些却又不说了，搂搂他的后背，仰头道：“哥哥，你是不是要写信，你忙你的吧，我想在这陪着你，可以吗？”
沈郁真要被她搞糊涂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仙儿，你要是埋怨我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萧仙儿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在担心什么，反过来安抚他道：“我不会埋怨你的，哥哥也不是会随随便便就喜欢上谁的那种人，你会做出这种决定肯定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我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不想再和你吵架了，你不用担心我又在暗地里搞些什么，我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再伤害对你来说很重要的那些人，我只想和你好好生活，我想好好爱你，你相信我好吗？”
沈郁越发的觉得不对，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么的…善解人意？
不安和担忧深深地印在他紧蹙的眉心里，可萧仙儿说完这些就不再开口了，好像也不打算再过多解释，只是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
沈郁几度开口又闭上，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什么。
如果仙儿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想的就好了，只怕她又在琢磨些什么危险的事。
怎么都好，千万别再伤害她自己了。
看她在自己身上安稳地待着，他也不想耽搁时间了，一边搂着她一边拿起毛笔，表情严肃地开始斟酌给皇帝的书信。
静悄悄的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墨水味，沈郁坐在树影摇曳的窗边，停一会儿写一会儿，一张四尺大的宣纸上很快写满了笔锋苍劲，行文流畅的毛笔字。
写完之后放下了笔，抱着萧仙儿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精简修改的。
“哥哥，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是写给皇上的奏折，你看了之后不要告诉别人。”
萧仙儿答应道：“我不会给别人说的。”
沈郁自然相信她，萧仙儿除了在他的事情上没有理智以外，在别的事情上可都是聪明又能干，说不定还能帮他润色润色。
他便将她抱起来，转过身放在自己腿上，让她看看自己写的东西。
“哥哥的字比原来写的好多了，现在的字很像你的剑法，沉稳又内敛。”
她只看了一眼便道出这样的评价，沈郁正想回她一句连自己的剑法什么样都能看出来吗，却在这时，听见梁洛雪在门外叫他。
“沈郁，李剑雨来找你了，在楼下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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