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北方向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到了一处地势较低的山谷，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地上也生长着各种野花。
最让人惊喜的是，不远处有一面峭壁，从上面坠下来几缕瀑布，溪流汇聚在山谷里，形成了一汪清澈的水潭。
“这里有水，也很凉快，就在这里歇吧。”
沈郁回头说了一声，下了马车，再把萧仙儿接下来。
楚晚纯也走下马车，仰头望了望四周风景，抬起袖子沾了沾脸上的薄汗。
到了此处，不必再担心土匪追来，他们便打算在这里歇息一阵，吃个午饭，也让马儿饮水休息一下。
“先让我洗个澡，让你的女人都站远点。”
李剑雨浑身沾满了杀土匪溅上的血，一边往瀑布下走，一边对沈郁说道。
而这时许恨心正过来给沈郁送换洗的衣裳，听见了他的话，对沈郁道：“你也去冲一下吧，把身上的换下来。”
沈郁接过她叠得整齐的衣物，看了一眼李剑雨，跟了上去，正好有些话想问他。
“你走之前杀谁去了？”
李剑雨边脱衣服边回答：“还用问，当然是叛徒啊。”
沈郁大致能感觉出来是谁背叛了黑虎寨的大哥，不过在混乱的人群中已经分辨不出了，没想到李剑雨还特意去把人找出来杀了。
“你怎么知道谁是叛徒，你站的那么远。”
李剑雨脱完了衣服，只留下一条裤子，自信地哼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一眼就看出来谁是叛徒。”
他把血衣丢在地上，转身迈进水流湍急的瀑布下，背对沈郁道：“而且我最讨厌背信弃义之人。”
沈郁看到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以前许恨心和他描述过，他的背上哪些地方有什么伤，是青色的印记还是刀剑留下的疤痕。
“哎...我也得找个媳妇，都没人给我洗衣服。”
沈郁出神时，听见李剑雨在水流声中的嘀咕，也脱了衣服走进了水潭中。
“李剑雨，要是我向你打听你义父厉泓沉的事，你会告诉我吗？”
李剑雨冷不丁听到这话，往旁边瞟了他一眼，嗓音低沉道：“你最好别问，我也不会说，我找上你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想和你比剑，仅此而已。”
沈郁估计也问不出什么，闭上眼睛让水流冲刷掉身上的灰尘。
李剑雨没有收回视线，看到了他上半身布满的疤痕，尤其注意到他胸口上那道很宽的新伤，心想他看上去总是一副肾虚的模样，原来是受了伤吗？
“沈郁...”他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身上有伤才不答应和我比试的？”
沈郁捧了一下脸，抹掉凉爽的泉水，叹口气道：“我现在没心情和人比剑，有没有伤都不想和你比。”
“是因为那个白头发的女孩生病了？”
李剑雨远远往水潭边的草地望去，看着坐在地上帮忙烧火的萧仙儿。
那头银发让他想到了一些事情，神态若有所思。
沈郁随便冲洗了两下就走了出去，拿起许恨心给他的衣服到树林里去更换，边走边说：“如果我顺利治好仙儿的病，也许可以答应和你比一场，但在那之前，我不想为任何事分神。”
李剑雨回过头来看着他走远，他的步伐看上去比刚刚上来时还要沉重。
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他什么人，让他一提起这件事就皱起眉头。
如果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些事，也的确无法与自己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
李剑雨这样想着，往脸上浇了些凉水，打算暂时不问他比剑的事了。
下方的溪流旁，梁洛雪用木盆盛了些清水，端起来送到停在树林里的马车前。
萧宁正在里面换衣服，听见动静掀开了帘子，微微惊讶道：“副楼主...”
“你擦一下吧，这里沾上血了。”
她坐上来，把木盆推过去，指指自己的下巴。
萧宁跟着摸了一下，回头找了一块帕子，洗了洗开始擦脸。
梁洛雪没有离开，把帘子挂起来，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萧宁觉得她有些古怪，不自在地问：“你...你看我干嘛...”
才问完就猜测起来，是因为早上离开古泉村时发生的那件尴尬的事吧…
“没什么，你慢慢洗吧。”
梁洛雪欲言又止，想到她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好，而且沈郁已经那样表明过态度了，她又何必再多说。
真希望萧宁能就此放弃，她不想为这种事和她闹掰，更不想把沈郁分给更多的人，一个许恨心，一个萧仙儿，已经让她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到达极限了。
萧宁擦脸的手放慢了动作，看着梁洛雪毫不放松的后背，低落的眼神多了一份忧愁。
“唔...”
她由喉咙里发出一声难过的低鸣，像是受伤的小兽般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一个人缩在马车里，不想出去，也不想见到沈郁。
而沈郁正换好了衣服走下石坡，来到她们架起火堆的草地。
许恨心看见他，对他说道：“脏衣服放到马车去吧，等找到客栈再一起洗。”
“哦...”
沈郁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架在火堆上的小锅，里面正煮着一锅从古泉村带来的泉水。
“还要煮饭吗？”他边走边回头问道。
许恨心低着头拆开带来的粮食，摇摇头说：“不煮饭，晚纯前辈说去采点野菜来，等会焯一下凉拌出来吃。”
沈郁闻言往四周望了两眼，在远处的一片矮草丛发现了一袭白衣，她正伸着胳膊，从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上摘着什么。
“我去放衣服了。”
沈郁收回视线，往后面的两辆马车走去。
走到许恨心和梁洛雪乘坐的那辆时，他正打算过去掀开帘子，把衣服放进去，可才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他愣了一下，伸出的手顿在了空中。
萧宁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从帘缝中瞧见了他，赶紧把眼泪抹掉，撩开门帘，侧身背对着他就要下去。
“楼主，你要放东西吗，我刚刚在...在换衣服，我换好了，你...你用吧...”
她说着赶快跳下去，心脏砰砰加速，脸上还挂着泪珠，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放眼望去哪里都有人。
沈郁看见她泛红的眼圈，想到早上的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衣服。
一个犹豫不知该躲去哪里，一个犹豫要不要和她谈谈，在这段同时停顿的空档，二人之间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氛围。
沈郁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萧宁也觉得很陌生，甚至二人的视线也不经意地碰了两下。
“你等我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最终是沈郁开了口，他说完把衣服随手搭在马车上，看了一眼忽然满脸通红的萧宁，又说了一句：“等我一下。”
“...嗯。”
萧宁胡思乱想地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了，到火堆旁找到梁洛雪她们，低身和她们简短地说了几句，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梁洛雪侧过身往这边看了看，然后又转了回去，沈郁也在这时直起腰身，皱着眉头走了回来。
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很开，来到萧宁身边说：“走吧，我看看....去那边吧。”
他用下巴指指他们来时的路，那里是一片安静的树林。
萧宁没有出声，默默跟着他过去。
两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他们肩上，显得一副安宁美好的样子。
但他们的心情却全然不是如此。
沈郁纠结地想该怎么和她说，随手扯了根草根在手里转了两下，半晌后才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在因为早上那些枇杷的事哭？”
萧宁听他亲口问出来，比什么时候都觉得委屈，呜咽着嗯了一声。
沈郁看她低下了头，也跟着垂下了脑袋，剑眉拧得更深了。
“这事是我做的过分了，我原本是想委婉一点告诉你...”
“....委婉地告诉我...什么呢？”
萧宁注视着眼下模糊的青草，手指绕在上面打转。
沈郁叹了口气，无奈道：“萧宁，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才合适，我们能不能...还保持原来的关系，我还是你的楼主...或者只做朋友，我知道这样说你心里会不好受，但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果然还是这样的话，这些话是拒绝的意思，萧宁努着嘴，只觉得胸口又一次地疼起来。
她张着口喘了喘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揪着青草，一边嗫嚅地问道：“楼主是因为什么拒绝我的...因为不喜欢我吗，还是...还是担心副楼主和许医师....”
沈郁觉得她的问题实在太难回答，头皮传来一阵阵胀痛。
“萧宁...”
“你告诉我吧，我想知道，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这样说话了吧。”
她打断了沈郁的回避，抬起头看着他，自暴自弃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死个明白的冲动。
沈郁只觉得不管怎么说都会让她伤心，既然说到这里，干脆和她说个明白算了。
“我现在的确是...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那你....”萧宁哽咽地噎了一下，脑袋嗡嗡的，冲动地追问，“那你以前对许医师有那种感情吗？”
“....什么？”
沈郁被她问得瞬间一愣，扭过头去面对她的视线。
萧宁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以前不也不喜欢许医师吗，还是说...原来你就同时喜欢着副楼主和许医师。”
“...萧宁，你想说什么？”
“我....”萧宁红着脸，不甘心地说，“我觉得你以后...说不定也会喜欢上我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里的噪音却越来越大，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质疑她自己。
我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和楼主说这样的话，他不会喜欢我的，不是因为担心副楼主她们，他就是因为不会喜欢我，才这样拒绝我，让我难堪的...
沈郁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整个人都傻了，回过头沉默地望了一会儿随风摇摆的树叶，头脑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萧宁，你说的这种事的确有可能会发生，如果我不拒绝你的好意，和你朝夕相处，你每天给我送礼物，对我好，时间久了，我也许真的会对你产生那种感情。”
他这些话让萧宁的心跳变得更快，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可沈郁却话锋一转，凝重地说道：“但是，我之所以不要你送的枇杷，又对你说这些话，就是希望我们不要发展成那样的关系，我已经成亲了，而且你也知道她们的脾气，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你，你还小，才十八岁，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萧宁听得浑身都不舒坦，忽冷忽热，毛孔大开，他越是说这些拒绝她的话，她反倒越是觉得不甘心。
一句句反驳的话就在嘴边，她想说自己不小了，也不觉得喜欢他是在浪费时间，可这些话她却忽然说不出口了。
她看到沈郁惆怅的眼神，看到他在说出这些话时为难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对他来说恐怕只是一种负担。
他并不觉得开心，只觉得很麻烦，很苦恼，一副想要赶快摆脱的样子。
这让她顿时感到一种沉重的挫败感，揪着青草的手指也松开了，身子也颓然地软了下去。
沈郁见她没有再回话，像是没了魂似的瘫坐着，心里也不比她好受多少。
唉...为什么非要说到这种程度呢，为什么总是要做这些伤人心的事。
他也不想看到萧宁如此伤心的模样，但这些话他又不得不说。
就在沈郁深陷自责和苦恼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萧宁带着哭腔的低喃。
“楼主...为什么我现在这么难过，比听到你要和副楼主成亲的时候还要难过...我以为...以为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会像当时那样，笑一笑就过去的...为什么会这样...我这里好痛...一抽一抽的，缩在一起了…好像...好像要拧坏了一样…”
她捂住自己的左胸口，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沈郁，被泪水染得亮晶晶的嘴唇微微张着，一口一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像是缺了氧的鱼。
沈郁被她的反应震慑住了，他从没想过萧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看她呼吸越发困难的模样，慌乱地低声叫她：“萧宁...萧宁...你别着急，慢慢呼吸，坐下来，对，就这样...别急别急...我不说了不说了...好点了吗？”
萧宁从大口大口喘气，到呼吸稍微变得均匀，一直都在听着他的声音，视线也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半寸，缓了一会儿之后才感觉胸口没有那么紧绷了。
“嗯...好...好点了...”
沈郁看到她脸色好转，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想捂住脸埋进草地里，什么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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