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厨房热气腾腾，烟囱里冒出股股青烟，驿馆的厨子正在忙着给沈郁他们做饭。
几个下人把一桶一桶的热水拎到另一边的矮房里，再灌入干净的浴桶之中。
“可以了，够用了。”
听到沈郁的话，他们留下两桶冷水后就出去了。
沈郁把腕甲摘下来，丢在桌上，砸出咚的一声。
这时徐游叩了叩门走了进来，给他送来一套换洗衣物。
“驸马。”
沈郁正摘着另外一个腕甲，抬头看他一眼，“把门锁好。”
徐游便回身插好了门闩，来到他面前，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你是怎么和她们说的？”
“我就说您和将军府的那两位见过一面，然后您就去打仗了。”
“…就这样？”
“嗯…有什么不妥吗？”
沈郁用手后撑着桌沿，沉默了一会儿，又关心道：“是她们问你的吗？”
“对，是公主和许夫人一起问的，问我您下山后都做了什么。”
“…仙儿当时没在场吗？”沈郁惊讶道。
“没有，她是后来才下来的。”
沈郁低低地嗯了一声，神色黯淡，陷入深思。
这件事应该瞒不了多久了，虽然他也没有打算隐瞒…可她们到底会发多大的脾气，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尤其是仙儿，让她知道自己在离家的这段时间娶了夜宁，光是想想她的反应，他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会和她们解释的。”
他回过神来，望着徐游道：“你也是有心，还知道替我瞒着。”
徐游无奈道：“我只是觉得这是您的家事，还是您亲自回来处理比较好。”
“….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处理好。”
沈郁不自信地喃喃低语，又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我准备洗澡了，你去休息吧。”
“要我帮您搓背吗？”
沈郁愣了一下，开玩笑道：“你是不是跟了我这么一段时间，忘了自己是个侍卫了？”
“….那您慢慢洗吧。”
徐游说完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沈郁看了看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嘴巴太欠了。
唉…已经没有余裕说笑了，赶紧洗洗干净，把自己端上去认宰吧。
………
徐游从浴室离开后，从后门回到大堂里，迎面撞见萧仙儿拎着一个布袋子，哒哒哒地往外跑。
“萧仙儿，等一下。”
梁洛雪也从后面跟了过来，徐游赶快给她们让开过道，叫了梁洛雪一声：“公主。”
梁洛雪着急去和箫仙儿说话，随口应了他一声便追出去了。
这时萧仙儿已经跑到了院子中央，就要到浴室门口了，梁洛雪紧赶两步，追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要走这么快，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萧仙儿想都没想就说：“我拒绝。”
说罢抽出胳膊，转头就走。
“…等一下！”
梁洛雪又一把拽住她，来到她的身前，问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就拒绝？”
萧仙儿没耐心地抿抿唇角，面无表情道：“你不想让我去陪哥哥沐浴吧？”
梁洛雪微微一愣，神色很快恢复镇静，有商有量地说：“你现在可以去和他一起沐浴，但是今天晚上得让他和我睡觉。”
大白天的，她说出这些话时脸都不带红一下。
萧仙儿冷哼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梁洛雪马上接道：“因为你不能什么都一个人占完。”
“为什么不能？”
听到她自然而然的语气，梁洛雪气结道：“你还问为什么…？因为我才是他的妻子，是我在让着你。”
萧仙儿定定地注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毫不退让。
在萧仙儿沉默的这段时间，梁洛雪稍微客气地对她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已至此，有些事我可以让着你，但不可能永远让着你，什么都是你优先，如果你要和他洗澡，晚上就不能和他睡觉，你可以假装我和许恨心不存在，但我们实际上就是存在，你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好啊，那我们去问哥哥，问他愿意让谁陪他洗澡，晚上愿意和谁睡觉。”
萧仙儿这句话让梁洛雪深感意外，愣了半天才道：“你是认真的？”
“你怕了吗，怕哥哥不选你？”
“….不管他选谁，你都不能像之前去西州那样，一直霸占着他，这是两回事。”
梁洛雪没有受她的激将，冷静地说道。
“我能霸占着他，是因为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是他自愿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
梁洛雪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刺激她。
“总而言之，你别想着这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们在让着你，你也别得寸进尺。”
萧仙儿偏过脑袋没有看她，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抬头对她说道：“那就去问哥哥吧，如果他既愿意让我陪他洗澡，也愿意晚上和我睡觉，我就不会退让，如果他都不愿意，我也不会缠着他。”
梁洛雪不相信地说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不要事后又反悔。”
萧仙儿淡淡道：“是我说的。”
梁洛雪深深地看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朝浴室走去了。
萧仙儿眼眸一暗，提着布袋跟了上去。
浴室里，沈郁刚刚脱完衣服，舀了瓢温水，正准备从头浇下去冲洗一遍，门外十多米远传来的脚步声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她们俩怎么来了？
正想着，门上就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沈郁，开下门，我们有点事想问你。”
听见梁洛雪的声音，沈郁赶紧把水瓢放下，把浴巾拿过来围在腰间，对着门口问道：“什么事啊，我刚准备洗澡，能不能等我洗完了再问？”
“你把门打开嘛，快点。”
沈郁无奈过去开了门，一股冷风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么不穿件衣服。”
看见他赤着上身，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梁洛雪久违地有些脸红。
“快进来吧，冷死了。”
沈郁皱着眉催促，等她们进来后马上把门关上。
光天化日的，让人看见她们往自己浴室跑影响也不好。
“你们想问什么？”
他语气显得不大耐烦，可内心却无比忐忑，难道是来问宁儿的事吗？
萧仙儿的视线在他身上一眼一眼地扫过，慢慢地说道：“哥哥想要我陪你洗澡吗？”
她的眼神就像一把用羽毛做的刷子，扫得沈郁周身不适，挪动着步子又去拿了件外衣披上。
“我…我自己洗就行了，你们就是来问这个的吗…？”
梁洛雪觉得眼下的场面实在太过古怪，她不想和箫仙儿还有自己光着上半身的丈夫待在热气缭绕的浴室里，急脾气地说道：“她就是想来问你，愿意让谁陪你洗澡，晚上打算和谁一起睡觉，你选吧。”
说完用带着幽怨的眼神盯着沈郁，但又想极力克制住脾气不让情绪外露，脸颊上泛起一抹伤自尊的红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一天会问出这种丢人的问题。
而这种不爽全都通过眼神传达到了沈郁身上，好像妖术一般把他定住了，像个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我…这…不是….”
有没有搞错，就这一会儿功夫没见，她们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沈郁内心抓狂，两个人站在朦胧的雾气里，他也不敢多看谁一眼。
“哥哥。”
萧仙儿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空灵的嗓音就像钟声一样在沈郁耳边回荡。
….啧，之前明明没有这个环节的，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等，他仔细一想，和梁洛雪订亲之后，还有和许姐姐许下婚约之后，他好像大部分晚上都是和箫仙儿度过的。
因为那时候她生着病，自己也想陪着她，和梁洛雪还有许恨心同床的日子，貌似两只手就能数出来。
唉…真是让她们受了太多委屈了，可是仙儿这个脾气，要是不顺着她来，她心里又会怎么想？
但她们今天竟然会来问自己，虽然听上去有些直白，但她们也算是鼓足了勇气，拉下脸才来问这种事的，自己也不能总是糊弄过去了。
沈郁琢磨了一阵，觉得自己也该改变一下态度，稍微强势一些。
这个家总得有个一家之主，这个一家之主最好是他自己来当，不然不说夜宁的事，平时吃饭睡觉都会搞出很多麻烦。
于是他端正神色，沉声说道：“要不就仙儿和我一起洗，今天晚上我和雪雪睡吧…怎么样？”
他前半句说的还很坦然，到后面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事要是能心照不宣就好了，真的从嘴巴里讲出来，脸皮不厚一点恐怕话都说不利索。
梁洛雪对他这个回答更加意外，还以为他今晚一定会选择和箫仙儿过的。
除了意外她还十分好奇，真想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不过此时此刻，她也实在问不出口，只是心底里有一丝丝不能否认的窃喜。
就在二人各自感慨之余，萧仙儿忽然拎着袋子转身走了，雾气里的背影显得十分失落。
沈郁看到她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马上迈出一步，担心地叫她一声：“仙儿….”
萧仙儿走到门前，手扶在门上，余光望着他不解的面孔，喃喃说道：“我忽然不想陪哥哥洗澡了，你们慢慢洗吧。”
说完顿了一下，推开门出去了。
沈郁张着口，本想再叫住她，甚至下意识想改变主意，告诉她今晚和她一起睡觉，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便被他很快地否定了。
不能再什么都顺着她来了，这样下去永远是在原地兜圈子。
“沈郁….”
梁洛雪从虚掩的门缝处收回视线，望向一脸深沉的沈郁。
看着他满是苦恼的神色，她忽然觉得是不是又是自己没事找事了。
她应该能想到的，萧仙儿那种古怪的性格，要么就要全部，要么什么都不要，一点折中的余地都没有。
沈郁轻轻呼了口气，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对梁洛雪道：“没事，你别多想了，本来就不该什么都由着她。”
“我还以为你今晚肯定和她睡的…”
梁洛雪心情复杂，刚刚那股不会退让的气势已然大打折扣。
沈郁知道梁洛雪是那种一开始气势汹汹，可一旦占了点便宜反而会于心不忍的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看到她垂着睫毛自我怀疑的模样，沈郁心里更不是滋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俯身说道：“别瞎想了，这事是我做的不好，以后我会多陪陪你。”
一听他说要多陪陪自己，梁洛雪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委屈地拱起嘴，轻骂道：“你真是烦死人了，跑来这么远的地方，说都不说一声…几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说到后面嗓音也染上了哭腔，身子软在他怀里，顺势将他拦腰抱住。
屋里没有旁人，她总算能放心大胆地抱住他，像要将他的腰勒断似的使劲抱住。
一边抱着一边嫌弃他不洗澡，身上一股带着血腥的汗味。
“唔，真脏，脏死了，邋遢鬼。”
“…嫌我脏还抱这么紧，”沈郁作势要推开她，瞄了一眼浴桶，催促道：“别抱了，我赶紧去洗洗，水都要冷了。”
“不要。”
梁洛雪埋在他胸口里，冷不防在上面啃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
“哎呀好了你…我都嫌脏了，你知道我几天没洗澡了吗？”
梁洛雪在他怀里抬起头，大眼睛亮闪闪的，表情认真地说：“我不嫌弃你，谁让你是我的臭相公。”
“….好了我真要去洗了，你要在这等我还是上去？”
沈郁被她突然深情的眼神看得深受触动，心脏漏跳一拍，胸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感，不忍与她对视。
“我陪你洗吧，得好好洗洗，我给你洗头吧。”
梁洛雪跃跃欲试地说道，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到凳子上坐下。
“你别…你之前就洗我眼睛里….”
“这次不会的，你不要睁眼嘛，我给你拿条帕子捂着。”
两人嬉闹般的对话透过门缝漏了一些出去，变成模模糊糊的笑意，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
但这份笑意依然可以被箫仙儿想象出来。
她没有走远，立在对面的屋檐下，背着手揉搓布袋里装的娃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浴室。
到头来她什么都得到了…恶女人。
她心情郁卒地鼓了鼓腮，低头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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