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圈，沈郁开始收拾东西。
也没有什么要拿走的，几件衣服，剑，宁儿的香囊，还有…
他从床上捡起衣服放进包袱里，摸到那件红色的嫁衣，指腹间轻纱的触感很明显，这种感觉他记忆犹新。
神色忽而暗淡下来，他放下包袱，手里拿着嫁衣，在床沿上坐下发呆。
对面的窗户半开着，落完树叶的枝桠枯瘦如柴，上面停留了两只麻雀，轻盈蹦跳，叽叽喳喳。
沈郁出神地望着窗户，忽见枝桠微微晃动，两只小鸟也跟着飞走了。
他再一凝神，一道高大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把整面窗户都挡住了。
沈郁抬头看了看他，他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沈郁。
接着将视线在屋里扫视一圈，看到桌上的红烛，装了桂圆和花生的果盘，鲜艳喜庆的床铺，然后缓缓在屋里走动了两步。
他没有戴平日素朴的斗笠，穿着一身白紫色交织的锦缎玉袍，黑发自然散落着，虽未用玉冠束发，却比往日要端正优雅得多。
洁白的鞋面也是一尘不染，每走一步，房间里的寒气便加重一分。
沈郁一直目视着前方，视线没有跟着他的脚步移动。
“沈郁，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萧弥淡淡地说着，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梳妆桌上的铜镜里映出沈郁半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压低腰坐着。
萧弥回头看了他一眼，边走边说：“我听人说起你的名字，我还特意问了一下是哪个沈郁，原来是你，用我教你的本事英雄救美，救完人还把人娶了…”
萧弥走到梳妆台前，挨靠在上面看着沈郁，轻飘飘地说：“你接下来还打算做什么呢，你给我说说，我听听。”
沈郁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和不满，却也没有半分要回避的念头，直接告诉他：“我打算继续按照前辈教我的方法修行，最好能拜到一个会仙法的师父，如果拜不到我就自己练，然后了解更多关于妖界和法界的事，之后到妖界去把宁儿接回来。”
“你说完了？”
“说完了。”
“你打算用多长时间完成这些事？”
“最短三年，最长十年。”
萧弥听完沉默地注视着他，他也抬头注视着萧弥。
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沈郁坚定的眼神在萧弥无情的视线下，变成了一种天真的固执。
“我今天抽空过来找你，不是来给你泼冷水的，你想做的这件事有多困难，你很快也会感受到。”
沈郁攥着手里的嫁衣，无言地听着。
萧弥的语气稍微松缓下来，悠悠地说道：“一个人想要修成仙法，少说也要百年根基，法界之中一名最普通的司卫普遍也有三百年道行，能强闯界门的，实力更要远胜于三名司卫。”
萧弥说着忽然一顿，叹气道：“才说不是来给你泼冷水的，唉罢了，你该知道这些…沈郁，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个人或许可以承担很重的压力，但不能执着于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更不能急功近利，否则只会走上一条邪路。”
他说完后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沈郁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师父。
“….如果有正路可以走，我应该是不会去走邪路的。”
沈郁慢吞吞地说着，低下头握住了自己的手，神色平静。
萧弥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说：“你如果只是为了这些儿女情长，非要娶一个妖族女孩，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是她摈弃妖格，你如果既想让她保持现状，又想让她到人界生活，你可以去问问江止雨是怎么做到的，即便他强大到可以无视法界的规则，他也只能独善其身，并不能改变或者废除这些规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沈郁这次回答得很快，看着他说，“前辈也不用问另一半话了，我已经知道你就是法界的界主，既然你今天亲自过来，我也向你表明我的态度。”
沈郁郑重地对他说：“夜宁现在是我的妻子，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会知道什么妖界法界的事，我也希望她变回人和我在一起，但她有她的责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等她回来，我想要修行的目的只是想要去妖界接她，我得让她父亲和她的族人知道她嫁的不是一个废物。”
沈郁喘了口气，放缓口吻道：“至于妖族和法界之间的矛盾，妖族和人族之间的矛盾，我从没觉得我能去掺和这些事，我只想得到老丈人的认可，然后让他把女儿放心地交给我，我也没打算练到和前辈还有王爷这么厉害，只要能打得过夜宁的父亲就行了。”
“…..呵，”萧弥轻笑一声，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事还挺容易办到？”
“容不容易我都只能去做了，要是前辈不介意传我几百年的功力，那我真的会感激不尽。”沈郁敷衍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萧弥也知道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了，嘴角保持着刚刚的浅笑，可眼神却始终严肃深沉，对他说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先修行，再加入法界，然后堂堂正正地前往妖界，硬闯界门的后果你承担不起，我不希望看到你走向歧途。”
沈郁也笑了一声，叹口气道：“前辈，老实说我知道你是法界的界主之后，真的很惊讶，你刚刚这些话也是，我原来总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不守规矩的人。”
萧弥挑起一侧剑眉，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我是因为守规矩才做这个界主的吗？”
他边说边离开梳妆台，在沈郁的头顶上拂了一下袖子，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接着刚刚的话道：“是因为我能教训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才做上这个界主的。”
说完低眸瞥了沈郁一眼，收回视线的同时，轻骂两个字：“天真。”
“……”
沈郁感觉头顶萦绕着一团冰凉的雾气，看着他向窗边缓步走去。
“好好练，下次再见的时候，希望你没有捅新的篓子。”
他的身影随着他的话语消失，沈郁像他来之前一样望着窗外，只是沉重得垮下来的肩膀要比先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十年…”
做得到吗？
他站起来，继续收拾行囊，把嫁衣叠整齐放进去。
再把剑拿好，检查一遍重要的东西，装了宁儿头发的香囊，还有三封没来得及看的信….
回军营再看吧。
他这样想着，提着包袱和剑，走出冷冷清清的婚房，站在门口最后再看一眼，然后双手将门缓缓合上。
吱呀一声，那三天的记忆就都被关在屋里了。
他看着门上那对囍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再慢慢转身，表情沉稳地下了楼。
“掌柜的，结账。”
……..
沛城大营，从鲤云各地集结而来的守兵正陆续驻扎下来。
这几日士卒调动频繁，守军从外面进来的同时，镇西军又被派往各城接替他们原来的守城任务。
只不过是来的多出的少，大部分镇西军仍然留在营地里，营盘已经住不下了，只能再额外伐木搭军帐。
中军帐中，厉泓沉手下的几员大将也都到齐了。
守鲤云城的涂蒙，守梵夏城的原衡，守伊江城的秦霜寒，两个和师盛坐在一边，一个挨着古越影坐在另一边。
沈郁不在，师盛有一种被群狼环顾的孤立感，这帐里的人全是厉泓沉的，他说一句话，他们也没有一个唱反调的。
唉….他又在心里默默叹气，沈大人在又怎么样呢，他也被厉泓沉带着乱来了。
“那就照我刚才说的，明日早起五更造饭，越影带五千轻骑先行，绕至联军营地后方….”
厉泓沉正说着话，凌宇忽然匆忙进来，刚要开口，看到他在和众人讲话，便站在一旁等候。
“什么事？”厉泓沉停下来问道。
凌宇脸色黑沉道：“前几天抓的那个俘虏，听闻呼延绝父子战败，不吃不喝，问什么什么也不说，已经三天了，我想来问一下总督，要不要送他上路。”
师盛听完轻哼一声道：“这人倒是有脾气。”
“杀了吧。”
厉泓沉干脆利落地挥挥手，凌宇便领命出去了。
他刚走出中军帐不远，迎面就碰见了沈郁，大感意外地放缓脚步，迎上去道：“沈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郁才回东营放了行囊过来，神色疲惫地说：“凌将军，我刚回来没多久，厉总督他们还在里面说事吗？”
“在，都在呢，沈大人回来的真及时，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
“…明天？”沈郁沉吟道，“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吗？”
“大人一会儿进去问总督就知道了，对了….”
他好奇地凑到沈郁耳边，低声笑笑，问道：“我听说沈大人这趟出去，还顺便成了个亲…若当真如此，我该和沈大人说声恭喜啊。”
沈郁一怔，凝神道：“将军从哪听说的？”
“是临瑶过来的守兵带回来的消息，听说办得很热闹，大人还给百姓们撒了钱，哈啊…这种好事，你何必藏着掖着，军营里也能办啊。”
“…..这件事有些突然。”
凌宇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并不打算追问，收起笑脸道：“好了大人，我只是随便问问，不管怎样还是要恭喜你，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大人也快进去吧。”
“好，回头见，凌将军。”
“保重身体啊沈大人，你看上去累得不轻。”
凌宇一边叫着他大人，一边却亲近地捏了捏他的肩。
沈郁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了句谢谢，随后和他分开，走进了中军帐内。
………
正是黄昏，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两个炊事兵挑着一筐食材，给古雾雨住的营房送来一些。
送到守在院子外面的守兵手里，两个守兵一看，菜又比昨天少了，军营里人越来越多，米粮都吃紧了。
“这几天总督就要带兵出征了，到时候咱们跟着镇西军吃饭，怕是有碗稀粥就不错了。”
“别抱怨了，又不用上战场，又不用训练，只是在这站岗，这种美差给我稀粥我也愿意干。”
“戚…过两天古小姐回鲤云去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谁说古小姐要回去的？”
“总督和古将军都出征了，可能会让古小姐一个人留在这吗？”
“…..倒也是，唉….”
其中一个守兵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看箩筐里的菜，小声道：“其实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了…你知不知道，古小姐经常去找镇西军的那个沈督军，知道吧？”
“……别说这些事，你是不是想挨板子啊？”
“嘘…我也是中午听人说的，我实在憋不住了…早上梵夏的守军不都到了吗，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假的，听说那位沈督军…在临瑶县和人成亲了….！”
“…..怎么可能，马上就要出去打仗了，怎么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成亲，你别瞎说八道，一会儿传到人耳朵里，砍你头别连累上我。”
“唉我不和你说了….还说这么无聊和你说说话，我给古小姐送菜去了，古小姐好歹是古大将军的女儿，我老爹原来跟着大将军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尿泥呢。”
“…..你说事就说事扯我干什么！”
“唉可怜了古小姐，估计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守兵搬着箩筐转身走进院子里，刚走了两步，竟赫然看见古雾雨站在他面前。
“…古…古小姐，今天的菜送来了，我给您搬到厨房去….”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会都听见了吧？
古雾雨白着一张脸，看着他匆匆往里面走，迟疑地叫住他，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刚刚说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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