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园里,查拉坐在摇摇摆摆的秋千上,无所事事地翻看着手机。
自己的账号,吉良的账号:自己的照片,吉良的照片:自己的应用夹,吉良的应用夹。
明明用着同一部手机,手机里却装着两张不同的手机卡,两人却把各自的文件资料全部分开放置,没有一张照片是重叠的,社交账号里也没有同一个关注的博主。就连联系方式里给同一个人标注的昵称也完全不同——吉良对冷音的标注是“冷音小姐”,而查拉对冷音的标注是“笨蛋”。
当然,她们在这部手机里也有着重叠的东西,并且还是唯一重叠的东西——那就是端木修的联系方式。
对他的标注,两个人都以“端木修”这样普通的方式,不约而同地统一。
认识这个奇怪的男孩,现在算来也才一年,其中这一年里,查拉以自己的身份和他交流的时间更是远远不如吉良,即便她们的记忆是共享的,但在查拉看来,吉良和端木相处的记忆,却总是仿佛另一个人在幕布里表演的电影。
“端木同学!”
“?”
檀香,或者说,在学校里扮演成这个角色的吉良妍,在端木入学的第一天,向他亲切地打着招呼。
初来乍到的端木修显得有些生涩和惶恐,他上下看了一眼面前这位身材娇小的学姐,便马上怕生地将视线转移开来,嘴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语回应。
“这是你的校徽,大家每个人都有的,每周一升旗都要戴上,保管好哦。”
“谢,谢谢……”
端木吞吞吐吐地向吉良道谢后,便伸手接过装着校徽的精美包装盒。盒子是用精良的仿皮材质制作的,黑色的表皮上印着铃兰中学的典雅标志,看起来低调却富有涵养。
“嘿嘿,很喜欢吧?这次的校徽以及包装盒可是学生会和艺术部联合设计的,非常有水准呢。”
檀香露出热情的笑容,向显得有些生分的端木介绍道。
“嗯……嗯嗯,很漂亮呢……”
“新学校的生活还有更多精彩的呢!慢慢享受吧。”
檀香轻轻拍了拍端木的肩膀,随后蹦蹦跳跳地向其他还没有拿到徽章的同学走去,把手里堆叠得高高的盒子一个个地分发给他们。
…………
“咦,今天是周三,可以不戴校徽的哦。”
走廊里,檀香与端木再次相遇,看到他胸前还别着昨天发给他的校徽,檀香轻轻笑着说道。
“啊……是的,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徽章蛮好看的,就一直戴着了……”
端木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点放不开手脚,但是,至少在檀香面前,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平稳了。
“哈哈哈~真没想到呀,其他的同学比起校徽都更愿意佩戴其他的徽章作为装饰,端木同学很爱校呢。”
“……因为,我花费了相当的努力才考入这所学校……”
“……嗯,这种感觉我理解的,我刚入学的时候,也像你这样诚惶诚恐,一边为自己能进入这所学校感到骄傲和自豪,也一边担忧着自己会不会融入不了那么优秀的同学集体。
端木同学已经入学一个星期了吧?有加入什么社团之类的吗?”
“没有……”
“要多积极地跟同学们打成一片呀,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都会愿意包容端木的,端木的学校生活也会因此变得更丰富多彩~
像我嘛,刚入学的时候也是个社恐,连去食堂用餐都不敢主动跟阿姨说话。不过,你看,我这样的人都能进入学生会,端木也一定没问题的……”
“……”
说道一半,檀香沉默了。
在他埋低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红肿,像是某个手掌很大的人在他的脸上抽打出来的。
是他父母做的吗?不,不是的,端木同学的家长并不在铃兰镇,这点在他入学的时候就在档案标明了。
“是谁打的?”
“啊?没,没有啊,是我自己走路撞墙了。”
“是不是被某些同学欺负了?”
檀香把端木带到楼道里,仔细地查看着他脸上的红肿,而端木也只是低着头沉默,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端木同学,学校是有反霸凌部门的,专门为被霸凌的同学们讨公道,如果你被欺负了,大可以去那里举报,学校会维护你的权益的。实在说不出口,你也可以来学生会求助,我们肯定尽职尽责地帮助你解决问题的。”
“……我不是被欺凌的。”
沉默片刻,端木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
“檀香学姐,并不是他们欺负我,只是因为我确实应该承受这些。”
“你,你这是什么话!没有人应该承受暴力啊!”
“我的生身父亲,是个无恶不赦的杀人犯,他给这个小镇带来了很坏的影响,早已经被法庭处死了。
现在我所受的这些,只是在替他赎罪罢了,没什么不应该的……”
“……”
端木说这话的语气并没有一丝的责怪与抱怨,他是真的这样想,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这让当时的檀香大为惊诧。
“叮叮叮~~”
檀香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话还没出口,上课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抱歉,檀香学姐,我要赶紧回去上课了……下次见。”
临走的时候,端木才稍微抬起头来,用礼貌但却暗含疲惫的笑容向檀香告别。
…………
寂静的夜晚,檀香终于把学生会的文件整理好,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半了。
“呼啊~~~,会长,我把文件都整理好了哦~”
檀香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又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向着正在喝咖啡的会长说道。
“哦,谢啦,檀香可以回家休息了。”
“人家的作业还没写哦……会长写完了吗?”
“……就算写完了也不会借你抄的。”
“啊哈哈~~不要嘛,人家晚上回家还想打游戏呢……”
檀香开玩笑地向会长撒娇,但是显然,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学妹相处了三个月后,他早就对这种把戏不为所动了。
“这学期过得好快,感觉一眨眼就结束了呢。”
“嗯嗯?有嘛?我感觉过得还蛮漫长的……”
“明年,我就不再是这个学生会的会长了,看着自己勤恳努力工作了两年的地方,还真是多少有点不舍呢。”
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会长最多只能任职到高三上学期,而此时的会长,也正迎来了高三上学期的末尾,不得不退出学生会的席位了。
“……我也舍不得会长啊……所以你不如把作业借我抄,作为我最后的念想……”
“你觉得下一届学生会长会是谁?”
"唉?问我吗?”
“现在学校基本的人选都已经选出来了,就看最后的比拼了。”
“……嗯……我感觉最后应该还是格林同学当选吧。”
檀香托着下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是呢,如果从人气上来看,下一届的学生会长肯定是他无疑了。毕竟他自入学起就很优秀,身为班长,也非常受同学们的爱戴。
……但是,如果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的话……呵呵,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不过我还是想把我的一票给那个叫端木修的人。”
“啊?!端木修也参加竞选了?”
檀香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当然没有。他那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去参选,就算去参选了也会遭人白眼的。说不定站在演讲席上的时候,底下就会朝他丢烂番茄臭鸡蛋。”
会长无奈地苦笑道。
“那,会长为什么会选端木修呢?而且……他为什么老是受人排挤啊?”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但是……
既然大家都能因为他父亲犯下的错误而唾弃他,那我应该也可以因为他父亲的丰功伟绩而欣赏他吧。”
会长看着窗外明亮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丰功伟绩?”
“他的父亲,端木航,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甚至在了解了他的事迹后,他足以成为我的榜样和偶像……其实,他只是被仇家污蔑了,导致他自己和他的儿子至今还背负着本不属于他们的骂名。
……什么“杀人魔”,比起这个称号,我看“杀魔人”才更适合他。”
“……咦…会长你好中二哦,什么“杀魔人”,干脆叫他“猎魔人”好了。”
“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是中二啊,只是我真心觉得这个称号才名副其实。
唉,算了,反正那都已经是被人尘封的过往了,现在就算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相信哦。”
“……嗯?”
“会长说的话,我都相信……所以……
我想知道,端木修的过往……他们家族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
期末,身为体育特长生的檀香先其他同学一步考完了期末考试,她背着书包,走在人烟稀少的小巷里,慢慢往自己家里走。
“我说,假期准备怎么安排?”
“?!”
突然,耳畔响起的一个低沉的声音,让她猛然回过头去。
但是,身后空无一人。
“……你是怎么了?是忘记了我的存在吗?”
“……抱歉,我不小心忘记了。”
然而,再听到那个声音后,檀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在跟自己说话。
“呵,怎么,学校过家家玩入迷了?我看你角色扮演得蛮成功的嘛……”
“那都是为了尽快让咱们恢复正常……冷音小姐说,扮演的角色越深入,越和自己的意愿重叠,就越容易提早让两个人格融合……”
“哦?所以,你直到现在还觉得,我只是一个‘病变’,而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别闹了,我……
呃!!”
突然,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檀香的咽喉处传来,仿佛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地卡住了脖子。
“……现在,把身体交给我。”
一个高大的女人慢慢在眼前显现,她如狼似虎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逼迫着自己将身体的“使用权”转交出来。
“不……不要!!我明明已经快要摆脱你这头怪物了………你,你休想再用我的身体去做任何伤天害理的坏事!!”
“砰!!”
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在了她的脸上。
顿时,天旋地转,她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但却强行稳住脚步,死死地抓住那个女人的手。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你这个没用的懦夫……
……主人就是因为你才死掉的……你不知道吗?”
那女人游刃有余地制服着檀香,居高临下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与蔑视。
“懦弱的是你才对吧!!你连改变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连慷慨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拦着我,这具身体已经随着火焰化为灰烬了!那500多人也不会因为你而死了!!”
“啪!!!”
终于,那女人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狂风骤雨般地挥拳砸下……
“去死!去死!给我去死!!!”
“好痛啊……”
“?!”
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抬起拳头,将视线投向自己的身下———
那分明是端木修布满伤痕的脸庞。
………
“呼哈……呼哈……”
走马观花一般地,查拉的意识猛然间回到了现实。
过于激烈的记忆跳跃,让她的大脑十分混乱,意识也纠缠不清,她甚至开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恐惧的冷汗也因此渗出皮肤,浸透了她的衣衫……
大口喘着粗气,想让自己配合着泠冽的风冷静下来,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不过是稍微回想了一下吉良的记忆而已……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混乱?!”
查拉痛苦地抱住脑袋,那些记忆如同一锅杂烩的粥乱成一团,根本没法分清它们的归属……自我认识的障碍,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阵阵地侵袭她的大脑。
“……喝点薄荷水吧。”
“谢谢。”
咕咚咕咚……
强烈刺激性的薄荷水如惊涛骇浪般卷入查拉的咽喉,平常人喝来难以忍受的如匕首般锐利的劲冷,却是安抚查拉此时混乱的良药。
很快,一瓶冰镇薄荷水就全部被干掉了。不管怎样,至少这种化学上的冰凉,确实让自己冷静了许多,身体也没那么不适了。
“噶啊……得救了……真谢谢你。”
“不用客气,回答我几个问题,就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回答你的问题……
………?!!”
查拉冷静下来后,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瓶水是谁递给我的?
她赶忙抬头,看到眼前的那个人的时候,顿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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