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同方慧绪聊了会儿天。
“关于陆君将要表演的话剧……”她说道，“是什么样的话剧呀？”
是什么样的话剧？
我听到她的询问仿佛在此刻才第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来。真的是，这是个什么样的话剧呀？尽管在经过长达两周的排练我终于勉强记住了台词，也知道在这场话剧中将会发生些什么，但我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是场什么样的话剧——我是说，我从来都像个操作在别人手上的傀儡，而不拥有自己的意愿，我之所以会在这场话剧中出演也不过是答应孙雯雯的请求罢了，所以这一次，我身上的线是在孙雯雯手里的，她把手动一动，我就开始舞蹈，而不会去思考这舞蹈的意义。我从来都是这么做的，而且这是一种轻松的活法，因为你不用去思考自己该如何做。
方慧绪长久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脑袋倚在竖起的手腕上，长长的头发垂落在桌上，她一直盯着我看，也不说话，仿佛就真的要在这里等我说出一个答案似的。
“我想，是一出关于爱情的话剧吧。”我说，“是学生会的书记基于《睡美人》的童话故事改编的。”
“学生会的书记？”方慧绪像是愣了一下的样子，“是说美游？”
“美游？”
“嗯，我的朋友美游，你应该见过她的，在图书馆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到她的家里去。”
“嗯……我的确见过她。”
“她就在学生会里担任书记。”
“这，这样啊。”
“不过由美游来写的话剧啊……”方慧绪坐在椅子上这样沉吟了一会儿，“陆君，真是难为你了。”她说。
从方慧绪的眼神里，我看出她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但她明白了些什么我却不清楚，我真希望自己具有读心的技能，我从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希望了。
我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
**
为了不再打扰方慧绪的工作，也为了留出空暇能让方慧绪能够更好的融入班级群体，我喝完咖啡便准备离开，毕竟如果我呆在这里，方慧绪便也固执的呆在这里，这不仅对她不好，对于我其实也有不小的坏处，因为每一个刚刚进来的客人看见一个穿着执事服的女孩在陪客人聊天，就不禁心想难道这家店还附赠有陪聊的服务，于是他们便问起其他的服务员，那些女孩们应付着这样的问题，平白增加了许多的工作量——我就处在这样的自责当中。
“陆君要走了吗？”方慧绪见我从座位上起身，向我问道。
“嗯，毕竟时间还早，我要到其他地方去逛一逛，之后还要进行排练。”
“这样啊……”方慧绪也站了起来，她做出凝神思索的表情。
“那么再见了。”我对她说完便转身朝出口走去。
在临近出口，我即将踏出教室门的时候，方慧绪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只看见她微笑着挺直着身子，黑色的执事服显得她越发挺拔，她朝我微微鞠躬。
“一路走好，少爷。”她说，“期待您的回归。”
**
现在我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这里沿路开设了许多店铺，不仅有必不可少的各项零食店，甚至间杂有看板上写着“美少女写真——特价甩卖”的可疑店铺，我在那家店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但在看见店门前的男生长龙后终于失去了兴趣，开始继续漫步起来，我在想，这一刻给人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你四周都是纷繁喧闹的说话声与欢笑声，来来往往的人群，所以即便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也不觉得孤独，我想我可以一直走下去。
就在我走到靠近中庭的地方，我的前面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声，这本来该淹没在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或是笑声中的，但我还是注意起那个地方，只见我前面的拥挤人群像是海水被分成两半，其中则流淌过一层不融于海水的黑色潮流来，我再仔细的看一看，发现那一层黑色潮流俱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壮硕男人。
“黑，黑衣人？”
我有些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因为如果黑衣人出现在这里，那能够让我得出的结论便只剩下一个。
“哟，你在这里啊。”
被黑衣人犹如众星捧月般环绕在中间的，是一名穿着淡蓝色罩衫的女生，她把手插在衣袋里，用玩味的眼神朝我看来。
不是齐萱是谁？
**
在看到齐萱出现在我眼前的一瞬间，我生出像是身处末世浩劫之中的感受，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和无能为力的死寂，但在那其中，在深深的未知的恐惧其中，或许也包含了些我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欣喜来。
这欣喜又是从何处而来？
齐萱排众而出，黑衣人恭敬地留在她背后，她走到我身边来。
“学园祭。”她说，“不陪我逛逛吗？”
我下意识的点头答应。
但在此之前，我是有很多问题想要向她提问的，譬如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甚至于我得问问她很久以前就该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来上学了？为什么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这都是些过时的问题了，我知道这一点，但我抑制不住此刻的心情。在我与齐萱再次相遇以前，我们的关系也许算不上非常好，甚至于到现在，我也不确定齐萱是否把我看成她的朋友，但我很想问问她，问问她理由。
但这不是什么好时机。
她现在走在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脸上挂着笑容，她用一种平凡的喜悦看着沿路的各类事物，零食店也好，玩具射击店也好，但她没有直接上前去买些什么，她只是看着它们，好像只是这样就足够供给她活下去的喜悦似的。
“啊！”她发出惊喜的声音。
“怎么了？”我问她。
“你看那是什么？”
我朝齐萱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正是我刚刚看见的看板上写着“美少女写真——特价甩卖”的可疑店铺。
“……你感兴趣吗？”我问齐萱。
“嗯，相当感兴趣。”她回答我。
“可是有很多人在排队。”
“这有什么难的？”
齐萱说完之后手微微举起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对于这个动作的意义有些不解，然后朝那间可疑店铺像黑色潮水那样奔涌过去的黑衣人们迅速解开了这个疑惑，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衣人们礼貌的请排队的男生们离开，个别不肯离开的也被强制着架走。
我再转头看了齐萱一眼，只见她满意的笑了笑。
“好了。”她说，“我们去看一看吧。”
我们走到那间由木质材料草草铺设的货摊前，负责运营的是两个男生，一个呆在角落里，一个脸色有些僵硬的看着我们。
“请问……”离我们较近的男生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照片。”齐萱对男生说，“你要卖的美少女的照片，她们是什么样的美少女？”
“……额，是由学校全体男生投票公选出来的最漂亮的前二十名的女生。”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发抖了，可他为什么这样害怕呀？就算齐萱的确利用了黑衣人们赶走了作为顾客的男生们，但也没有使用什么超越规格的暴力。
“诶~”齐萱发出长长的类似疑惑又像是赞叹的声音，她说，“是校内的女生吗？”
“嗯，没错。”
“把照片给我们看一看。”
齐萱说完这句话我又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我觉得她使用“我们”这个字眼并不合适，我对美少女的写真毫无兴趣，一点想看的欲望也没有——应该是没有的。
“好，好的，我现在去取来。”男生最后小心翼翼的瞟了齐萱一眼，快步走向店铺靠墙一侧的桌子前。
不过一会儿，我们面前的摊位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女生照片，其中不仅有穿着制服正襟危坐的照片，也有穿着体操服打羽毛球或是绕着操场跑步的照片，甚至有一部分穿着泳衣游泳的照片，我甚至从那部分游泳的照片中一眼认出了一位熟人。
那不是段月吗？
我拿起那张照片，心中想这个女孩知道自己被拍下了这张照片吗？照片里的女孩全神贯注的在游泳，她的头微微露出水面，露出护目镜和张开的嘴巴。
“熟人吗？”齐萱朝我靠过来，也侧着头和我一起看我手上的照片。
“嗯……应该算是朋友，我这么觉得。”
“嘿~”齐萱古怪的笑了一声。
她再次埋头去看摊面上的照片，没一会儿就拉拉我的衣袖，“快看。”她说，“是那个不良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居然真的是方慧绪的照片，照片上的方慧绪穿着薄薄的衬衫，黑色的制服系在腰上，她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微微低着头，眼睛里是我许久未见的玻璃质感那样的事物——那是斥杂着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冷漠的神情。
啊……我想着，这是很久以前的方慧绪了。
不知为何，我想着要把这张照片买下，收藏起来，虽然不知道该收藏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收藏起来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既然我有着这样的愿望，那这个举动就一定是对我有着某种意义的吧？
我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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