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希小姑娘在车座上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些体力，总算可以正常说话了。然而多萝西给她食物她却不吃，甚至拒绝了叶加濑的糖，呈现出一种油盐不进的状态。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一个方向不动。
叶加濑猜测那就是她的家所在的方向，说不定还能见到影界王战的实验报告里写得神乎其神的魔法生物「冰水精」，赶紧催促哈里森往那个方向开。
车上多了一个人有点挤，加上叶加濑也想坐后排尝试跟班希聊聊天，陆谣把后座椅平放了下来，让后半部分车厢变成一个小房间，这才坐下了四个人。
然后两人就拿着碉堡里偷出来的实验报告研究了起来。
影界王战的研究员们详细调查了冰水精的形态和生态，对其体内魔力回路的了解更是详细到了可疑的程度，不用说也知道干了什么。
原来冰水精是一种独特的魔法生物，虽然名字是“冰水”，生活在寒冷地带，但聚居地受到他们体内溢出的魔力滋养，却往往会形成从周围环境中独立出来的小块绿洲，因此被人们称为「冬天的精灵」。
冰水精生性温和，会救助在雪原上迷路的人类和野生动物，无论他们想要回家还是就在绿洲定居都一概欢迎。
看完这些资料，叶加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经典的长着蝴蝶翅膀的小精灵形象……而班希应该就是被他们收养的孩子吧。
冰水精还有个特点，他们的寿命相当短暂，仅仅只有一年整。在这一年里，他们会从幼年体迅速成长为能产下后代的成年体，然后一直维持到生命的尽头。
在死后，残余的魔力会让他们的遗体化作冰雪，回归到孕育他们的冰天雪地之中。
正是他们无视地形强行生成绿洲的能力，以及把遗体变成冰水的物质转化术，引起了影界王战的兴趣。
物质转化术，正是炼金术最古老最经典的命题之一，与“真老大是牛顿”的情报吻合，毕竟牛顿本人就是一个著名的炼金术师。
往大了说，将基本力歪曲创造出无限力、缔造了如今这个唯心与唯物齐飞、超级系共真实系一色的疯狂世界的程式，最初的单符文法阵——「魔元化」，本质上也是一种转化术。只不过转化的对象是能量罢了。
他们所寻求的似乎不仅仅是一颗金苹果、一些财富或是一个国家，而是更深奥的秘密。为此，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夺走他人的生命。
太过于纯粹，甚至有些感动。
叶加濑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没有道德和良知约束，朝着身为“研究者”的方向无限延伸的自己的一种可能性。
所以她也知道，那种人会有多可怕。
…………
……而在车厢另一边，多萝西一直在尝试和班希搭话。
“你今年几岁了？是因纽特人吗？”
“…………”
“为什么会住在冰原上？附近有你们的村子吗？好想看看！”
“…………”
“我小时候听乳母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遥远的北方有一群人和龙生活在一起。那时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但现在连妖精都能和人共处了，人和龙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班希终于有了点反应：“……人和龙，”
“哦，你也听过这个故事吗？”
“我们……代代相传的故事。人和龙相爱……的故事。我也必须……传唱下去……”
“相爱？那是什么，好浪漫！”多萝西道。
叶加濑的耳朵捕捉到【人和龙】这个关键词，也停下手头的阅读抬起头来。
“那时，在极北之地，人类与龙的战争已持续了千年之久。无数交叠的鲜血……铸成了牢不可破的仇恨锁链。”
班希的语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多了一种悠久的历史厚重感，发音也更为流畅了。想必是对这个故事烂熟于心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人类少女和一条龙坠入了爱河。”
“……一见钟情了？前因后果呢？”叶加濑忍不住吐槽道，然后被多萝西小小地瞪了。
“人类少女来自东斯拉夫人中的一支，而对象则是冰龙部族的公主。两个本应仇深似海的灵魂，却在机缘巧合之中遇见了彼此——”
…………
…………
那天是一如既往的暴风雪天气。
少女和部族走失了，在看不到尽头的雪原上漫无目标地寻找着回家的路。
她心里知道，部族最近物资极其短缺，自己应该是被抛弃了吧——昨晚在母亲眼角看到的泪光，就已经注定了她的未来。
那么，她就不是在寻家，而是在流浪了。
天气永远是风雪交加，战火看不到终结的迹象，命运不会等她太久。要么饿死，要么冻死，要么被龙族抓去变成奴隶……那样的话，还不如干脆点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呢。
但是少女没有武器，无法划破自己的手腕或喉咙。她心生一计，寻找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一条半结冰的溪流。
沿着溪流走，就会发现湖泊或海洋——到时候她只需要跳进去，让冰水淹没自己的口鼻，夺去身体的温度，就可以免于漫长而不可知的痛苦了吧。
她慢慢地走着，终于发现了湖泊。
……但是，那里已经有一位客人了。
是个有着成熟身体、淡蓝色长发的女性，背对着少女，半个身子都泡在湖水中。
在别人面前自杀不太好吧，少女到这时还在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转头打算离开。
“——你啊，”
少女停住了脚步。
“别愣着，来给我擦下背。”
…………？
是认错人了吗？
看她凝脂般的肌肤和柔顺的长发，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和少女这种出身乡野的村姑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这样的小姐，出门带一两个侍从也是很正常的……大概。然后她现在把少女当做侍从了？
这样的话，也许还有办法活下去……
少女没有细想为什么一个大小姐会在野外的湖里洗澡，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拿起一边地上的毛巾尝试给她擦背。
“怎么力道这么小，没吃饱吗？唔……确实啊，物资官昨天也报告说仓库快见底了……”
大小姐越说越消沉，最后叹了口气。
“我们……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局吗？”
“…………？”
“战争已经持续千年了。新生的幼龙被父辈们灌输着极端化的仇恨，他们甚至遗忘了我们最初是反抗者，而不是侵略者……我们做得太过了，战争的性质已经改变了。”
什么？
“新生的幼龙”是什么意思？
反抗者和侵略者……又是什么意思？
少女察觉到了矛盾，对方的话语中隐隐透露出一种奇特的错位感，就好像她不是站在人类的立场……而是龙族？
“尼德霍格大人今天又带着亲卫去希德尼亚附近游掠，真是没完没了。他难道真觉得那群吃不饱穿不暖的斯拉夫人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就只是发泄杀戮欲望罢了，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糊弄幼龙……”
——等等？！
希德尼亚的斯拉夫人——那不就是少女生活过十几年的部族吗？！
她感到一阵呼吸困难，想要立刻逃走，双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怎么停了？害怕了？”
“……不，那个……”
这个大小姐——原来是龙族啊！
少女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而且，这条化成人形的龙早就知道她不是侍从，只是一个路过的人类了！
“能……能等我睡着了再吃我吗？”她颤抖着问道。
“为什么我要吃你？”
“因为……因为你是龙……”
“龙就一定要吃人吗？”大小姐皱眉道，“我费老大劲变成人类的样子，你竟然还觉得我是来吃你的？”
“……这、这不是不知道吗……”
龙是很可怕的，少女从小就接受到这样的教育。而且每次看到父辈们愁云惨淡，都是因为龙占领了好不容易发现的打猎场和热泉。
这时竟然有一条龙很嫌弃地反问她，为什么龙要吃人？
少女感觉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就是自己在临死前看到了幻觉。
大小姐从湖中站了起来。
清澈的湖水像瀑布般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干净矫健的身躯，和肢体末端若有若无的蓝色龙鳞。
“吾名为辛达苟萨，是要终结千年战争的存在——知道我是龙之后，即使害怕也没有立刻逃跑的你，要试试跟我一起来吗？”
“我……”
少女摇摇晃晃的，说实话什么仇恨锁链，什么千年伤痕，她都只从父辈们的交谈中了解过只言片语，没有任何直观的感受。
——但是，有个问题是她也了解，并且迫切想得到回答的。
“战争结束后……我们能吃上饭吗？有保暖的衣服穿吗？”少女问道。
辛达苟萨则是报之以微微一笑。
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啊，这些都会有的。我们要创造一个全新的未来，人与龙和谐共处的未来——”
她的双瞳如薄冰般清亮，淡淡的蓝色在眼底涂抹，在属于龙族的竖直瞳孔周围，海洋宝石般的虹膜折射出无数细碎变幻的光芒。
“到那时……”少女不由得痴了。
“——到那时，就不再会有年轻的女孩在雪原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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