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是您是‘青年飞行志愿者’项目的有关工作人员吗？”
无所事事拨弄着指甲的男人抬起头，很意外地皱了皱眉。“我是，请问您……是要报名吗？还是了解情况？”
对于眼前女性的到来他感到有些意外，如果是参与培训的，那未免年纪有些大了，如果是家长，可看起来又太过年轻了一些。
而且今天中午十二点就截止了，想报名的人早就报好，剩下的这半天按理来说应该是无人问津的才对。
“了解情况……我不是来报名的……”她微微倾身，将手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来。“我女儿不久前报了名，我想了解一下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您也知道，三千马克对于普通的家庭来说……”
“哦？女儿？”男人又一次从对方身上感到了意外。“您看起来真是年轻啊，我还以为您是孩子的姐姐呢……”
他一边与女人聊着，一边把登记册从身后柜子里拿出，搬到办公桌上面。“您孩子姓名是？”
“海娜·菲力克……”
“哦，我看看……嗯，她在名单里，怎么了？是瞒着您来报名的吗？”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
“啊啊，抱歉抱歉，忘记您刚刚说的话了……”男人尴尬地收起登记册，转而谈起女人想知道的问题。“‘青年飞行志愿者’项目呢，是国家青少年多样化技能培训项目中的一个，与‘青年水手志愿者’、‘青年装甲兵志愿者’项目一样，旨在为国家未来军队建设提供高质量人才……”
“整个项目的训期呢，是在两年左右，具体内容在各校宣讲时都说过的……但您既然问起，一定是还不知道，我就在此介绍介绍……”
大概就是为期两年零一个月的军训。培训内容包括飞行相关的知识，飞机基本维修原理，以及飞机驾驶实操课程。最重要的一点与海娜所言无异——通过飞行执照的考试，就能够加入航空队。陆航海航任选。
可她此行目的并不止为此。
“具体我了解了……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您请问。”
“这个项目……可以退出吗？家里拮据，孩子不懂事，借了钱来交这个费用，三千马克实在是负担不起……”
男人忽然面露难色，“这个嘛……因为是国家的项目，小妹妹交的钱也都直接进到国家账户上了，想拿回来是比较困难的……”
女人也懂求人办事的规矩，见四下无人，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十马克的钞票，颤颤巍巍地往前递。
“这怎么能行呢，”男人最开始是拒绝的，“公职人员不能收贿……”但转眼一看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就眼疾手快地把钞票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咳咳，您什么都没有看到啊。”他使了个眼色。
女人也赶忙点点头。
“是这样的，按规矩来说呢，这笔钱想要退回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嘛……”他卖了个关子。
“但是呢？”女人急切地问。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稍微运作一下，把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海娜，海娜·菲力克。”
“嗯，把海娜的报名表改一改，让那孩子终审因为信息错误而无法进入项目学习，就能够退出这个项目了，交的费用自然而然也就能够退回。”男人道出了退费的方法。“但是嘛……”
然后他又卖了个关子。
“但是呢？”女人接着问。
“运作可是要很多钱的，特别是这种情况，申请表的终审下午就开始，如果您早来两天，运作的代价可能会小一些，现在嘛……”
“要多少呢？我付得起！只要能把那三千马克退回来……”
女人还没说完，男人就打断了她的话头。“抽四成。三成打点，一成辛苦费，怎么样？”
“四成……”
女人一愣，这个词有些过于震撼……三千马克的四成就是一千二，会有一千二百马克被抽走，当做打点关系花费与辛苦费……
意味着她还必须另外再筹一千二百马克，才能补上放贷人那边的本金……假如纳尔她们没谈妥，就要还九千……不……七千八百马克……
这个代价还是太大了。
家里的房子既不是值钱的地段，也不是什么豪宅，加上一些零散的物件，抵出去顶天能借个六千多马克。再多银行就不给了。如果按这人的办法操作，极端情况下，还会有一千马克的缺口，到时候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除非去找亲戚朋友借钱……不……还不一定呢……纳尔那边一定能谈妥的……
女人咬了咬牙，继续问道：“能不能便宜一点……四成太多了……实不相瞒，我家女儿不懂事，为了这个什么志愿者，去借了她根本还不起的高利贷……”
“那可真是……”男人的话里明显带上了怜悯。“确实您那边很困难，但打点关系也不简单啊……给上面打点可是一分钱都不能含糊的，万一给的少，上面不认，你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还会留个把柄。这么危险的活辛苦费给高些都很少有人愿意干呢……”
“求求您了……我们一家三口两个都是孩子，她爸走得早，没什么留下东西……我平常都在纺织厂工作，工资不高，忙起来也没什么时间管她……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女人越过桌面，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哭诉。“她还是个孩子，要是还不上高利贷……就……”
“好啦好啦，公共场合，注意一点形象……”男人连忙抽手，打量四周确认没人看着。
“求求您了……”
“嗯，这样吧……既然急用钱，我也就不收那一成辛苦费了。就当交个朋友，怎么样？”男人略微思索，提出了优惠方案。
但那眼神骗不了人。她知道那种眼神代表对方正做着什么样的打算。
“……”
……
放高利贷算是个高危行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成坏人追赶——当然是不会被追杀的，只会被还不上钱的可怜虫死死纠缠。不过不一会可怜虫就会被保镖拖走。
电影里关于放贷者的描述大都是这样。唯利是图的冷血混蛋。
但有的时候，你却偏偏只能找这群冷血混蛋帮忙。银行贷款前会确保你有还钱的能力，而放贷的不一样，哪怕没有这个能力，他们都会选择放贷，因为他们能够让再吝啬的守财奴都吐出马克来。真的没有任何还款可能的，他们也不会傻到借钱给对方。
这种人应当是非常精明的商人形象，因此当纳尔与放贷人见面时，被深深震撼到了。
他比他的保镖还壮诶……要不是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可能都会把他误认成保镖。
“什么事啊？”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粗犷且冷漠。除去粗犷，就是符合精明商人刻板印象的声线。
“这份合同是在您这里签的吧？”纳尔把合同展开，平放在桌上。
他看了一眼，确认了署名后，点点头。“没错，不久前她自愿与我们签订的合同。怎么，还想再借一点吗？还是说……”
海娜那副害怕的样子，肯定是无法交涉的了。纳尔回头看了眼妹妹，随即握紧了她的手。“我们想取消这份合同，将借走的三千马克退还回来，您看是否合适？”
放贷者咧嘴一笑，整张脸的肌肉都被嘴角带动了起来，显得狰狞又可怕。“呵呵……肯定不合适啊，小妹妹。”
这一笑又把海娜吓得往后缩了缩。
纳尔也很怕，但她不能退缩，怕生并不是在此刻退后的理由——因为她是姐姐，姐姐必须要像哥哥一样，挡在妹妹的前面，保护妹妹。
竭力鼓起勇气的纳尔稍微酝酿了会说辞，准备运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手段来说服对方。
其实这招是塔路拉德教的。只不过世界上只有一个塔路拉德，而讨要回学费的任务又十分紧迫，不会分身术的母亲大人只能紧急传授了交涉的小技巧。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家庭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挣的钱很少，当然开销也不大。但是近些天家妹突然想要参与一个培训，瞒着家里偷偷在您这借了我们绝对还不起的数目的钱……”
说到一半，她把海娜强行拉到身前。“您看她还这么小，才十六岁，什么事都不懂……才会犯糊涂去报那些对她没有任何用处的培训班……”
“所以……”
“所以为什么我要因为她不懂事而停止赚钱呢？”沙发上的男人翘起二郎腿，裤管掩饰不住的肌肉明显地凸出。“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小妹妹……我们是放贷的，不是什么国际红十字会，也不是人道主义援助组织。”
桌上放着的香烟也符合他的气质，比普通烟粗了一倍不止。他拿起烟凑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放贷的在所有人眼里可只有‘臭名昭著’这个词能形容，除了走投无路的穷光蛋赌自己烂命一条，又有谁会选择我们的金融服务？而你，小妹妹，你就显得更加可笑……”
“你居然指望一群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放贷的，去怜悯一个还不起贷的可怜人？”
男人的质问恰到好处，以至于纳尔都有些怀疑自己前往此处是否在做无用功。
“而且我看令妹也不是不懂事嘛……唉，年纪都比我小用什么敬语……我们可没有在街边贴‘高利率大额贷款！零门槛现场放贷！’的小广告。她能够费尽心思联系上我们……”
说到这，他转回头与身边的保镖私语了几句，又继续说：“而且她还在我们事务人员的劝阻下依旧选择签下合同。这就已经证明了她是一位为了梦想而勇敢追梦的成熟青年了啊！”
那副狰狞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燃起的香烟更是让对方看起来十分威严。仿佛他口中的话都是铁的事实，不容更改，仿佛任何反驳他的话语都是对他的僭越，都会遭致可怕的打击。
“所以……毁约这种不成熟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做了呢？”
“但是……我们……九千马克实在是……”鼓起的勇气渐渐衰退，纳尔的表情也掺入了畏惧。
“你多少岁了？”
“我……呃……”
海娜下意识地以为男人是在问自己。
纳尔立刻将她护在身后，“你问她做什么？”
“我哪有问她，我在问你，你几岁了？我的意思是，带着妹妹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你们妈妈一定会很担心。如果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抱歉，之前说你可笑，其实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纳尔决定多听一会对方的话。
“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了。”
“……所以……合同……”
“没门。”男人抖抖烟灰，将烟放回桌上的小盒子里。“你们只有两种还款方式，和两个还款时间点。要么拿九千马克出来，要么去干一年活。今天可以，等到两年后再来也不迟。”
男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从今天到合同规定日期之间的任何一天过来，也能算第一个时间点。提前还款可以获得十分之一个百分点的优惠哦，好好把握。”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我们实在是还不起……”纳尔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不过似乎没有用。
“别用‘通融’这个词，我们的规矩是死的，我们的心也是。而且呀……”他最后很诡异地笑了笑，眼神变得特别渗人。“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她们多半……呵呵……”
“行了行了，耽误我这么多时间。不过嘛，看在你如此勇敢的份上，以及你和你那妹妹的个人水平，假如一起去工作的话，可以获得时长减免哦。”他继续笑着，让纳尔和海娜背后持续性发凉。“两个人一起的话，每人四个月就行了……哦对了，如果现在就还，恐怕只能委屈姐姐了，毕竟妹妹还小嘛……只有姐姐的话……打个折扣吧，十个月，行不行？”
纳尔深知她已无成功的可能。“我们走……”
“附加提醒哦，你妹妹参与的那个项目我了解。”
男人在姐妹准备离开之际，发出了“善意”提醒。
纳尔拉着海娜，微微驻足。
“还是想听的吗，那就告诉你们吧。退钱是不可能的……至于原因……不告诉你……哈哈哈……”
她们没有在意男人的恶趣味。
因为这种人间渣滓不值得她们为之而停留。
……
回家的电车上，海娜仍然拉着姐姐的手。皱起来的小脸完全没有了几天前活泼可爱小海娜的模样。
“姐姐……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可是他说……”
“没关系，他在胡说。一定不会的……有我在……”
海娜扑进纳尔的怀里，事到如今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了，只能用眼泪稍微洗刷一下悔恨。“对不起……”
“没关系……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忽然想起，之前的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海娜了。
她也俯下身，轻拍海娜的后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往常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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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来想拆成两章发，但想着就两千字不够厚道，于是合并啦~四千多字哦！
ps2：剧情走向不要骂我……会反转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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