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每前进一格，分针就会旋转一圈。
而当分针转过整整二十四圈，时针也经过同一个刻度两回时，一天就宣告过去了。
墙上一刻不停的时针与分针，就是“时间”这个名词与“流逝”这个动词的最好解释。也是“时间流逝”这个词组的最直观的体现之一。
挂钟分秒不停地运转，时间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流逝。
她也追随着钟表的节拍，在柏林城里匆忙起舞。
不知不觉，一天又一天。
这些日子里，塔路拉德的状态依旧不佳，淡淡的忧伤始终挂在脸上。海娜倒是开朗了不少，印象里小冰块的模样是一去不复返了，时常与她玩闹嬉笑。
不过有时候玩闹嬉笑的话题会有些过分。
经常会牵扯到一些还没成年的小孩子不该谈及的问题。
当然不是那种问题。
而是深深困扰她的……
“姐姐？”
“嗯？”
每次海娜喊她姐姐，她都会挂着甜甜的笑容回应。以往她脸上的冷漠，也在离家月余后彻底消失不见。
“好想把你卖掉……”海娜不经意间说出了违法的危险发言。
纳尔则有些惊讶地盯着身边的妹妹。这位潜在的犯罪嫌疑人却一脸轻松地侧躺在沙发上看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违反了铁血帝国的宪法。
宪法课可是初中时就开设的，人身自由权这种概念也应该早就听说过了才对。
难道海娜可爱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位知法犯法的惯犯吗？
“为什么要卖掉我呢？”纳尔没有就“人身自由权是铁血帝国公民享有的基本权利”这一观点展开辩驳，而是顺着话题继续讲了下去。
也许海娜的这句话只是运用了夸张手法，并不是真的想把她卖掉呢。
她把书一合，伸起懒腰。“因为啊……只要把你卖掉，就不用努力啦~”
伸完懒腰，她又把书放在茶几上，撑起腰，脸颊贴上了纳尔肩膀。“做兼职很累……但是把你卖掉，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就不用去做兼职养家了……哼哼~”
假如不是听出了妹妹是在开玩笑，纳尔可能海娜真的会把纳尔绑走卖掉。
毕竟以前她待海娜十分不友好，与妹妹的关系也是十分差。
“又有谁会要我呢……呵呵……”她伸出手扶住海娜的脸颊，轻轻用力，将对方的头托起。扶正海娜的坐姿后，她接上了前半截没说出来的话。“而且谁都不要我也没关系……我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就可以了。只要回到我们那平淡的日常就可以了……”
“才怪！”海娜又侧过身来，紧贴纳尔的脸颊，在耳畔吹气道：“姐姐你这么可爱，大把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怎么可能会没人要，当光棍呢？”
“卖不出去和当光棍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纳尔现在有了充分的理由怀疑，海娜口中的“卖掉”只是比喻——“婚姻” 一词的比喻。
确实，将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像送人一样嫁出去，嫁给一个可能平生里都没多少瓜葛的陌生人，收取那或多或少的彩礼。这和“卖”有什么区别？
“好啦，我直说了。笨蛋姐姐什么时候嫁人啊！”海娜以亲昵的语气，说出了在纳尔听来有些可怕的句子。“要是傍上个富二代或者有钱人，我们全家就不用愁赚钱了……就不用每天朝五晚九地做兼职了……多好啊。你说是吧~”
妹妹自顾自地就要决定她的婚姻大事，这让纳尔有一丝丝无语。“那为什么海娜你不去呢，明明海娜比我更加可爱，在女孩子这方面也是经验丰富呢。”
“当然是因为未成年人不能结婚啊！”对方得意地扬起眉毛。不过因为头靠在了纳尔的肩膀上，那副洋洋自得地神情没人能看见。“姐姐，你也不希望触犯国家的法律吧……”
说到法律，她可就不困了：“铁血帝国公民也享有婚姻自由权，剥夺他人的婚姻自由也算违反法律。”
连宪法都记不全的小姑娘拿什么跟我斗。她转过头，将海娜推开，暗暗想。
又被推开一次的海娜没有再继续往她身上靠了。而是隔着这半米远的距离，问出了一个问题。“姐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
被称作姐姐的女孩低下头。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被称作哥哥的时候，她们还是真正的小孩子的时候，她的妹妹就这么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她的回答是——等你长大了再说。
离成年都尚远的小孩子谈什么现实中的结婚？过家家里的那种还差不多。
妹妹想要参考哥哥的结婚时间，推迟两年，她也要结婚。
不过谁都没说结婚的对象是谁，毕竟还小，认识的人也少。总不能互相作为结婚对象吧，总不能在邻里的那群小孩子里随便挑选一个对象吧。
那时的问题多半只是转头就忘的话语。
现在不同了。
这是一个横在她与美满生活之间的一个大问题。
结婚。
和谁？
“现在还早吧……而且，没有稳定工作的时候谈结婚……”
“姐姐这种水平，叫别人倒贴都可以哦。而且女孩子哪叫倒贴，没有车没有房也没有关系。当年妈妈不只带了身衣服嫁给爸爸的吗？”
海娜不依不饶地问了下去，看样子并不想被“还早”这种简单劣质的理由阻拦。
纳尔很认真地想了一会，仍没能给出解答。只是在问题的边缘轻轻沾了个边。“我还没想好对象呢。我又不是那种早就看上了谁谁谁的……陷入了狂热恋爱中的人，等着一成年就凑上去吵着要结婚要过一辈子什么的……好好考虑一下怎么了嘛……”
她这么说没有问题，婚姻是人生头等大事之一，好好考虑并不为过，海娜没有理由继续问她。
“哼，那你就考虑着吧。不知不觉变成剩女，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像是赌气一样，海娜把头转向一边。
但话题并没有就此终结。
“下一个问题……”
看向厨房的海娜缓缓说出一个短语，不着痕迹地续上她们的谈话。“姐姐你有喜欢的对象吗？”
“啊……这个嘛……”听到海娜总算在婚姻方面松了口，纳尔松了口气。“暂时还没有。我以前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嘛，怎么可能会有啊……”
“哼，按照你以前的性格，你多半会问‘喜欢’是哪种喜欢吧。”
“嘿嘿……”
她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当然这个傻笑看起来非常不符合她以前的性格。
“所以，以前没有，以后会有吗？”海娜依旧没有回头，因为如果盯着姐姐的眼睛，肯定会给对方很大的压力。压力一上来，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海娜想要知道姐姐的未来如何。所以容不下“还早”，容不下“不知道诶”，容不下谎言。
“会啊。总不能一直单身吧。虽然确实单身很好就是了。”纳尔很自然地回答了她。海娜保持目光落在别处的行为确实舒缓了压力。
“以后，你会喜欢什么人呢？”
“……”
什么人？老实人？温柔的人？有责任有担当的人？还是具体到职业上？医生？警察？职员？军人？
什么人，这个词包含了许多意思。人的性格，人的职业，人的外貌，人的品行，种种种种……
但是，纳尔意识到海娜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性别。
男人还是女人。
沉默。
以后，该和什么人结婚。
不知道。
该和谁……
不知道。
海娜看见，纳尔的表情如同预料中那样黯淡了下去，几乎能在脸上读出“犹豫不决”这个成语。仿佛思绪已经在她的脸上刻出了这几个大字。
没有关系，她可以等。
“姐姐，你也知道，圣经里说过，不能……”
“我不知道……”
她低声打断海娜。
“现在的社会上也不认可……”
“我不知道！”
她高声打断海娜。
“总有一天你要……”
“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今往后的生活。
回到了梦寐以求的日常里，然后呢？享受团聚的欢愉，然后享受日常的平淡。
然后就要好好遵循这日常的规则。
海娜连续三次要说的话都没说完，而第四次，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似乎没有用。
沉默继续。
像是忘了上发条的挂钟，时针不再转动，分针也趋于静止。但时间可不会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停止流动。
但，还是要继续的生活，会带动这沉默，随着时间向前。
“吃饭了。再不来吃兼职就要迟到了哦。”
远在厨房的塔路拉德敲了敲碗，金属勺发出清脆的声音，简直能代替钟楼的报时。
海娜沉默地向前。
纳尔迟疑了一会，也跟着向前。
遥远的、仿佛传来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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