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坚实庞大的身躯，屈居于一角的红黑相间的身躯，这两个鲜明的身形彼此对立。夹在这两者之间的，是一个看上去渺小到有些微不足道的身影——五河士道。
“狂三，这到底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士道就后悔了。
在这种氛围下还能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实在是过于“淡定”了。
而且，看到被破坏的天台门的自己居然连透过嵌在门上的玻璃都没看一眼，就随意地冲进了这个杀意满载的地方。
“呵，士道先生站到我这边来呦，那里很危险的。”
看到了突兀而出的士道，狂三脸上紧绷的神色有了些许的舒缓，甚至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虽然狂三的笑容在士道的眼里似乎闪动着危机的色彩，但是，相比于更靠近自己的这个呃呃低吟的怪物来说，狂三应当更为可信。
这么想着，士道谨慎地向着狂三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不。”
沙哑的嗓音伴着长枪挥舞的疾风刮在了士道的脸上。
那个巨人将长枪直直地拦在了士道的眼前，似乎带有着再走一步就横着把你劈开的意味。
“呵——”
倒吸了一口凉气，士道的视线紧盯着那把离自己的胸口仅仅隔着一件校服之遥的长枪。
“七之弹！”
枪声散去，仅留下全然静止的巨人，犹如蜡像一般死死地戳在水泥地上。
毫无疑问，狂三抓住了这个机会开了枪。
“啊呀，真是危险，吓了我一身汗啊。”
这么说着，狂三伸出没拿枪的左手象征性地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水。
“狂三，这到底是——”
士道仍旧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呢只是陪他玩了玩。”
“这个家伙是——AST的？”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可是穿着完全不符合AST风格的服饰，而且连任何随意领域的感觉都没有。更何况，这个家伙使用的并不是火箭弹激光剑而是相当原始的长枪。
“是啊，一个不同寻常的家伙罢了。”
看来士道先生弄错了呢，嘛，也好，就让他这么错下去吧。
这么想着，狂三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
“不过士道先生看到字条就来了呢，真是让我欣慰啊。”
她知道我会看到字条！？士道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手中的那片碎纸。
难道说——
“士道先生真是个朴实善良的人呢。”
她是故意写好放在那里的！？
“这——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摇了摇头，跨过那把低平的长枪，士道站到了狂三的眼前只有十步的距离。
“我知道呦，士道先生，你想知道，就是这个吧？”
将自己的刘海拉开，露出平时都是隐藏在刘海里的左眼：像是午后日光般的金色，还有围绕着瞳孔——其实是指针中心——的一圈罗马数字。
没错，狂三的左眼本身就是一个时钟。唯一特别的是，时钟的指针朝着逆时针的方向转动。
“这是——”
“这是我的‘时间’，或者说是我的性命。”
说话的同时，狂三转过了身去，不再面对士道。
“<食时之城>，这是这个结界的名字哟。我的天使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但是，相对的，它需要很大的代价才能发动。每当我使用天使能力的时候，就会吞噬掉相应份额的时间。所以——有些时候我得通过这种方式补充。”
“什——”
狂三的语调没有丝毫的怜悯，她似乎在叙述着一个不是自己的故事。
“人类与精灵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大家都是我可爱又可口的食物。仅仅是进餐的先后问题。”
细微的哀伤伴着寂寞荡漾在话语中，被士道的双耳捕捉。
“啊，当然，有一个人是极其特殊的哟。那个人，就是士道你呢。”
之前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散尽，转化为了一如既往的挑逗的意味。
“你是我见过最棒的，我，可是为了与你融为一体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我？融为一体是——”
“完完全全的字面意思。我不会把最可口的士道先生杀掉的。因为这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会直接吞掉你。”
吞掉你······对于士道而言，这无疑是个无法想象的名词。
和记忆中的虐杀不同的吞噬吗······这么想着，士道感到自己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
他的双腿在战栗，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怯弱。
“那么，要吃掉我就直接来啊，为什么要把大家——”
“因为我需要适当地补充一下我的时间，另外，我也想让你收回那句自大的话。”
“自大的话？”
“没错，就是你说的‘你会拯救我’这样荒唐可笑的发言。”
“你也看到了吧，将无辜的人类牵连进来，将他们的寿命不断地减少，而那些人却毫不知情，只能够感受到莫名的苦痛。这样的我，你觉得值得拯救？连我自己都快觉得不应该拯救了。”
“如果你收回那句话，你就可以拯救所有人。所有的普通人，还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你选择吧，不要让我为你感到失望呦。”
虽然狂三的所有语言中都带着笑意，但是，士道知道她绝对没有开玩笑。
她是认真的啊······
只要自己撤回前言的话，大家都可以被拯救，的确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相反，和自己不同的大家在结界中停留更久的时间就会有更大的危险。
无论如何，果然只能——
士道咽了口口水，下定了决心。
“······请你，解除结界。”
“啊，那么，那句话也请收回。”
“抱歉······我做不到。”
压抑的空气终于在这句话从士道的喉中出来时，凝结住了。
四面环绕的风构筑成堡垒将天台化为牢狱，囚禁着哀号的灵魂。
“哎呀，哎呀——”
“呵，既然如此。”
“快点解除时空震！”
“我讨厌不听话的人。”
向后蹬地将自己的身体再一次退缩到边缘，狂三将自己的右手高举过头顶。
以那只手为中心，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
与此同时，街道的上方开始响彻起“呜——”的蜂鸣声。
“空间震警报！”
带着惊恐低声呢喃着，士道的耳中止不住地涌入这令人抓狂的哀鸣。
预告灾难降临的声音，预告空间震的声音。
因为精灵出现而产生的时空歪斜，就是侵蚀一切的空间震。
起先，士道还以为是另一个精灵出现，但是，当下一瞬看到狂三溢满双颊的疯狂的笑容，一切似乎都明了了。
这是场有“预谋”的空间震。
但是，此前从未有证据证明精灵可以随意控制空间震。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该怎么办呢？在这种结界内的所有人能够安全避难吗？在这场灾难降临的时候？”
有人吗？
没有人。
在结界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失去意识，更不用提避难了。
所以······自己是输了？——理应如此。
然而，士道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疑问。
狂三的目的是自己，但是，手无寸铁的自己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为什么狂三还要大费周章地来威胁我？她明明可以直接把我捉住吃掉啊。
而且，我说的任何话对她的进餐应该不会构成任何威胁，那么，她为什么执着地要我收回前言······
猎食者威胁猎物自己投降，而不是直接扑上去将猎物尽数吞下。
难道说······她······是吗，看来得赌一把了。
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双眼直视狂三的瞳孔，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狂三······”
因为士道的言语，狂三在那一个刹那犹豫了一下。
抓住这个微妙的间隙，士道向着远离狂三的天台边缘跑去，然后攀爬到高耸的围墙上。
翻过围墙，转头看向仍旧一脸疑惑的狂三。
“停止空间震，不然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给你看！”
“什······什么！你居然——”
可能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狂三自信的笑容登时转变为错愕。
“你，你疯了吗！”
“抱歉，我可是认真的。就像是你刚才干的那样。”
“我无法收回那句话，因为收回的话，我就不能够帮助你了。”
随着士道的话语，狂三的脸色由惊愕转变为被戏弄后的不悦，她紧握枪的右手不住地发着颤。
“但是，我又不能让你引起空间震，所以——”
“你就拿你自己当成人质？开什么玩笑！”
这么说着，狂三将毛瑟枪举过双肩平齐，对准那尊静止的“塑像”的额头，然后，开枪。
“嘭。”
连丝毫的猩红的渣滓都没有溅出，就像是塑像被开了个洞罢了。
“这就是活的范例，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还会有——”
“你——！”
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士道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够被狂三绝望地还击所蒙蔽。
「一个人越是表现得疯狂就越是畏惧，就像是河豚将自己的身体胀大以求自保。」
没错，狂三已经慌不择路。
微微地叹息了一声，士道平静地注视着狂三。
“如果你以为我不会的话，那你就猜错了。”
身体的另一侧，就是垂直的楼壁，换在平时，这可是令人惊骇的高度，不过现在，或许是因为内心中的缘故。士道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从一级台阶上向楼底看去。
紧接着的，是预谋的跌落。
身体像是飘忽起来，周遭满是轻柔的质感。然而，耳边的风鸣却告诉士道自己实际上正在以高速下落。
然而，在下落到距离地面还有一半楼层的时候，士道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支撑住了。
与此同时，一根盘绕螺旋而上的绿色藤蔓笔直地从士道的身边擦过，冲向楼顶。
双手后放触摸到那莫名的支撑物，随即传来一阵冰冷粗糙的树皮的触感。
而自己头顶的那个藤蔓在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开始四面八方蔓延弯曲，盘绕构成一个巨大的绿色球状物体。紧接着，士道的耳中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空间震的爆发。
透过藤蔓彼此交错的间隙可以看到，红彤的火光不断地挣扎着从这些孔洞中逃出，但是在下一瞬就立即被更外层的藤蔓包裹起来。
如此交叠往复，巨大的绿色球体逐渐扩大，但是扩展的速度却在不断削减，一分钟左右的光景，一切的爆鸣和扩展都消退了。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也旋即消散。
与此同时，士道感到自己正被身下的枝干驮着向上升去，最后，士道以蹲坐的姿势被稳稳地放在了天台上，眼前的，是一脸惊愕的狂三。
“这到底——”
破坏力极强的空间震就这样被完美地消除了，简直就是一场瞬间结束的恶梦。
“哈！”
再次举起手来，狂三试图再一次发动空间震。
“等等。”
站起身来，士道冲着狂三的方向大吼着。
“这种威胁已经没用了，你看到了吧，有人站在我这一边。”
虽然士道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身边能够利用的筹码还是要用上。毕竟，那些藤蔓看上去是帮助自己的。
“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咬舌自尽！”
话语发出的下一刻，狂三举起的右手震颤了一下，停住了。
迟缓地放下右手，狂三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些微的困惑。
接着，笼罩在高中上空的黑色幕布也渐渐地褪去，弥散了。
“果然我还是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啊。”
这么说着，士道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放松的笑意，不过那不过是流星般的存在罢了。
“哎，哎，好吧，看来——好吧，反正我的最初目的就只有士道先生，没问题。”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还······还有？”
深吸了口气，士道点了点头。
“没错，狂三，只要一次就好，请允许我，请让我给予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吧！”
“这是——不，你错了，我喜欢杀人，也喜欢被人杀，无论是何时何地的哪个我都是这样的。所以，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么多。”
比起刚才更加重的音量，但是，却没有丝毫先前的胁迫感。有的，只是畏惧。
她果然······在害怕啊。
“狂三，你体验过······无需去杀害别人也无需被人杀害的生活吗？”
“······”
沉默。等待着，下一个人的话语。
“你一定没有过吧，你只体验了一种生活，但是，那种安定祥和的生活你真的不喜欢吗？”
“那种事情······”
无力的哀鸣般的抵抗。
“我会办到的，一定会的！”
加大了音量，向着那个微微摆动的伶仃身影伸出手去。
“不······我······”
后退着。
“我一定会的！”
加重了音量，向着逃避自己的狂三迈出一步。
“不······我，我······”
“这可不行呦，被他的话语就这么蛊惑了。”
耳中传来了这样诡异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
“额——”
然后，伫立在前方的狂三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
士道的眼中呈现的，是一副奇异的光景：一只鲜红的手正从狂三的胸口伸出。
随后，伴着轻微的哀鸣声，狂三身体上的灵装消融而去，留下光洁的肌肤，接着，直直地倒下。
等等！狂三身后的是——
“狂······狂三？这到底······”
两个狂三，倒在地上的，站立在原来那个狂三身后的。
无论是漆黑的秀发还是宛如珍珠的白皙皮肤，亦或者是那左眼的时钟。
从哪个角度上看去，都是与方才的狂三不无一致的外貌音调。
“面对花言巧语，就手足无措了——‘这个时候的我’还真是年轻了啊。”
“但是呢，能够说出这些话来，士道真的很棒呢。”
平日里的，尽显调侃的语气。
接着，许多手臂从影子中伸了出来，将狂三的遗体拖进影子中。
一言不发地呆立在原地，士道试图去理解这一切。
狂三被狂三杀死了······然后，第一位狂三被影子吞噬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太浪费时间了。”
这么说着，无数白色的手从士道的脚边伸出来，按住士道的双脚。
“啊！”
由于重心偏移，士道跌倒在了地上。
“那么，你的力量就由我接收了。”
带着笑容，狂三伸出了右手摸向了士道的脸颊。
在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士道身体的那个刹那，一团红色的东西从天台房间墙壁中径直蹿出，疯狂地扑向了狂三。
“切，谁让你们不听我的忠告的？”
少女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天台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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