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雪莱惊觉地蹙眉，“你这几天不在，是在她那里？”
「是的」
雪莱竟吃语了半晌，他狐疑地瞧着薇尔，似乎是不信她的话，可身份叫他不能质疑她。
“是什么人？”他顿时对这莫名冒出的“朋友”抱了好奇，便试探着问。
薇尔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事」
“……”雪莱被她眼中隐隐透着的暗光吓到，他一瞬间哑语。在雪莱印象中，薇尔一直是柔和着目光和神色的，而且她略带苍白的小脸十分能激起一个人的可怜，他从未将国家未来的女王陛下与面前柔弱的少女联想在一起。
雪莱垂了垂头，在她身侧慢慢退了半步。
他声音低低地出来：“——……是我多事了。”
薇尔看着门，并未转过头。
他们不知在门口等待了多久，雪莱低着眼，看着楼梯口浑浊的光雾愈发稀薄，直到他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别过眼去，前面的门才轻轻招呼似的打开了，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脸，是黛尔薇。
黛尔薇见到薇尔，愣了一下，旋即她便凑过去吻了吻女孩的额。
“噢，上帝……你来了……”她闭着眼喃喃。
薇尔感受着黛尔薇的抚摸，浅浅地笑笑。
“见过母亲。”雪莱在一旁行礼。
“啊……好孩子。”黛尔薇这才看到他，对他点了点头，视线又转向薇尔。
“进去吧……你父亲在等你。”黛尔薇握住薇尔的手，领着她进去。雪莱只是站着，看着她们，在她们完全进入后，悄悄关上房门。
薇尔随着母亲再次走进这昏暗的房间，她看见圣上的眼睛微睁着，斑白的胡子细颤，那对浑浊的黄色眸子在见到她时，微微瞪起。
“格林……”圣上的手轻轻抽动两下，拍了拍被褥，“坐……”
薇尔听话地坐下。圣上又看向黛尔薇，胡子抖了抖，“阿雅……”
“我出去，你们聊吧。”黛尔薇点一点头，便起了身。
等到她离开，圣上才将目光转向薇尔，他似乎咧嘴笑了笑。
薇尔握住他的手，「父亲，感觉还好吗？」
“我很好……”他的声音咝咝的，薇尔倾过身，侧着耳朵在他唇畔。
“格林……怎么样？”
「一切都好」
圣上努力睁大了眼，头轻轻晃动，似乎是在满意地点头，空气里抖动着他的呢喃：“……就好……希望你一切都好……时日不多……”
“我要为你准备一场隆重的……登基大典……”
“……还有你的婚礼，婚纱……啊……”
薇尔轻拍他的手背，轻轻摇头。
「休息吧，父亲」
“我……是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呜啊……我没有早点找到你……”他突然疯了一般的吸气，张大嘴，身体微微抽搐，“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母女……啊啊……我太懦弱了，我应该早点夺得权力，你也不会被人贩拐去……你如今应该可以放声欢笑啊……你流离在外那么多年，寄人篱下，受尽屈辱，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女儿……”他眼角淌下一滴晶莹的泪。
薇尔站起来，又俯下身，无声吻着他的泪。
「请不要自责，父亲」
“……如今，还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他企盼着盯紧她。
薇尔抿紧唇。
“——你不满意我的安排……是吗？”他胸口轻轻抽动，喉咙里发出咝咝声，“我知道……我早该知道……”
沉默了一阵，她才慢慢吻了吻他的额，「您休息吧」
“告诉我……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薇尔沉眼望着他，她的脊背微微绷紧，身子躬下去。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圣上抬了抬手，手指摩挲她的脸颊。父亲的厚和的温度融化着她，连日来的疲惫渐渐变得湿润，她的身躯终于豁出一个血的开口，被水一样的疲惫浸润着。
薇尔用力眨了眨眼，倏地，她垂下眸。
「父亲」
她抬起眼，暗黄的房间内，她的眼眶湿而红了一圈，握住他抚摸她的那只手，她竟然也有些颤抖起来，「我不愿意雪莱做我的夫储」
「我不愿意登基」
“……”圣上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看不清。他的胸口起伏，似乎肺腑难以运作。
“……为什么……？”
他不断颤抖着。薇尔知道，他的疾病在发作，他真的需要入睡了。
“……格林……格林……”他的眼皮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声音放缓，模糊而疑惑，“你……你……”
圣上缓缓闭上眼睛，张着唇呼吸着。
薇尔双手握紧他的手。
她隐隐觉得，父亲的手在不可思议的变得枯瘦，似乎要枯成一根一根，最后抿为白骨。
“……孩子，我可以……称呼你为‘薇尔’吗？”
薇尔轻轻点头。
“……”圣上慢慢将脸偏转向她，他嘴唇翕动，微弱的话语从他喉里爬出。
“我愿你一生幸福安康……薇尔……我的孩子……”
薇尔贴着他的身侧，听着他的喃喃自语。
“……我愿你一生幸福安康……”
模糊的，她的泪掉下来，温润了他
冰凉的手背。
“让我做个美梦吧。我的孩子……”
薇尔亲吻了他的额头，为他拢好被褥。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就离开了。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
薇尔出了房间，仍有些愣神，她盯着门把，缓缓松开手。
“格林殿下。”
唤声将她从意识的深海中拔出。薇尔抬起头，看见守候在一旁的侍卫。
“黛尔薇王妃和伊夫殿下在后厅等候您。”
薇尔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按着侍卫的话寻找到他们。黛尔薇和雪莱正相互坐在对面，在他们的桌上，有一些茶和点心。
“薇尔。”黛尔薇看见她，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薇尔走近了她，在她身旁坐下。
“我以为你们会谈论很久。”薇尔刚一坐下，黛尔薇便牵住她的手。
黛尔薇神色微变，“怎么了？你的手这样的冷？”
「无事」薇尔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黛尔薇的手。
「父亲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么……”黛尔薇握住薇尔的手，喃喃着，“别着凉了……”
“既然格林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雪莱僵硬地笑了笑，起身告辞了，“母亲，你们好好聊吧。”
薇尔听到他的声音，便转过头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在门后消失，薇尔才重新看向黛尔薇。
黛尔薇瞧着她，胡须轻轻耸动。
“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薇尔点点头，「是的」
黛尔薇察觉薇尔的肩微微绷紧了，她便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无事，你有话便可以跟我说。”
薇尔凝视着她的神色。
「母亲」
「我想将王位，转给雪莱」
黛尔薇看到这话，有些惊讶，她看着薇尔的眼睛，见她眼眶略有鲜红，蓝金的闪光晃动。
过了好一会，黛尔薇才斟酌着说：“这件事，我并没有决定权，毕竟是你父亲执意要给你的。你父亲可知道？”
「他知道，他同意了」
“……”黛尔薇只是看着她。
很久，黛尔薇才缓缓地说：“雪莱是个好孩子，王位给他，也是可以放心的。”
“那你和他，还要结婚吗？”
「不」
黛尔薇面上却并不显得惊讶，只是沉吟着，似乎在拼凑着措辞。
可她踌躇了半晌，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去和雪莱商量吧……这件事还是要询问他意见的。”
薇尔点点头，「我现在可以去找他吗？」
“这么急切吗？快晚餐的时候，你们再聊吧。”
薇尔摇头，「我今晚可能不能留在这里了」
“嗯……不留下来吗？”黛尔薇迟疑了一会，“……你去吧。”
黛尔薇望着她站起身，走向门口，那雪白的身影，让她竟有一瞬间的晃神。神使鬼差的，她叫住她：“薇尔。”
薇尔刚打开门，听到她的叫唤，停住了动作，回过头。
“我可以问一句吗？”
薇尔愣了愣，点点头。
“是因为那个‘朋友’吗？”
薇尔迎着她温和的目光，在静谧的灰暗光雾中细细震动。
她点点头。
薇尔走出房间，长廊上只见到侍卫，她询问起雪莱的位置，只说是往城外走了。
“需要去寻找伊夫殿下吗？”
薇尔摇摇头，便转过身，自己走出了宫城。只是她没有走过护城河，出了大门，她便绕着墙沿走，在宫城后的草地，她看见了雪莱。
“你来这里了？”雪莱看见她， 坐起身来。
薇尔在他不远处坐下，瞧着他。
“是有什么事？”
「嗯」
「雪莱，我不想成为国家的女王，我想，如果你有意愿话，我可以将王位给你」
“……”雪莱瞪大了眼睛。
“你……认真的？”他直起身子，看向对方，似乎想从对方的神色中找出一丝说笑话的轻松。
薇尔平和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垂眸。
「是的」
「我会退出王位。我们的婚礼就此结束」
“婚礼也……？！”
“不是，你，格林，你什么意思？”
薇尔瞥了他一眼，轻轻翻页。
「现在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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