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岁增长，很多事情都已经记忆模糊了，有些事情难以说清，这是我的问题了。”黛尔薇着手给沃伦倒茶，今日是她颇为喜爱的红茶。
沃伦出了神，沉默不语。
“我很久没有和人提起过这些。今日也算了结了一个心愿。活得越久，能完成的愿望就多一点。”
“心愿……？”沃伦迟疑着。
“是的，比如，和夏洛蒂小姐聊聊天。”黛尔薇柔柔的笑了。她金黄的双眸轻轻闪烁，阳光一般的静好像水纹一样在眸底沉淀。
沃伦端起茶，抿尝了一口，又忽地想起黛尔薇先前所说的事情，她脸色急剧变白，双肩抖动，她忙放下茶盏，干呕起来。
黛尔薇走到她身旁，抚顺她的脊背，“孩子，你还好吗？”
沃伦连忙摆手，直起了身，“……夫人，我敬佩您。”她发了一声喟叹。
“有很多事情的模样已经不再如当初般新鲜热烈，如水一般，只是偶尔慰藉我，也不再令我忧伤或者难过。时间于我而言，不再快走或慢步。”黛尔薇想了想，又说：“当然，我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我只是在这里自说大话，各人有各人的感受。”
“来，吃点草莓如何？”她举了一个红彤彤的草莓到沃伦跟前，沃伦犹豫了下，接过来，道了声谢。
沃伦小口小口的细咬着草莓，一点淡粉的果汁溢出，她用舌头轻轻舔去，羽睫微颤。这水果似乎并不合沃伦的胃口，她吃了一个，便推辞了。
沃伦沉默了一会。
“我的母亲……她并不幸福吗？”
黛尔薇默了默。
“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是有自由和安宁。”她道，“你的母亲已经身处于夏日静美之中。”
沃伦有些惊讶，“……您并不爱她吗？”沃伦问。
“即使我们不能再相聚，她也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黛尔薇的语气如茶水淳厚,温柔的，略带一丝感伤。
沃伦捧着杯盏，脚尖小小的缩起来，她略有些不安，又不知道这不安源于何处。
“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呢？如果她是不幸的话……为什么呢？……”
黛尔薇却是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茸茸的触感令人安心，“这是自有她的理由的，只是我们无法再探究了。”
沃伦抿着杯盏，一时不语。半晌，她松开杯盏，指腹轻轻摩挲杯壁。
“为什么？……”
她失语了一阵，抬了眸，却见到黛尔薇浅浅的点了头。沃伦忽然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让人说不出的悲恸。哪怕在回去的路上，她的内心也依然沉重而窒息。
沃伦回去的时候，日渐渐西落，暮色比往日浓重，赤金的一晚黄昏，绚烂的，努力的在初秋里嘶叫着，底下飞鸟，树影婆娑清晰，远方有一条河流通往远方。黯淡赤色的少女坐在身旁，她阖着眼，熟睡了，一只手还牵着沃伦，神情恬静，安宁。
沃伦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隐约的想起早上的话语，心底不觉有些颤栗。她握紧她的手，看向了窗外。
黑夜从头顶降临，把黄昏压到最低，这时那一点鲜红的余光更衬得周身黑暗，沃伦收回视线，才发觉周围一片漆黑，她还没有适应失去光的时候，她有些恐惧起来。
少女的体温一直是略高于她的，这给了沃伦些许安慰。沃伦握着她，不住地想起那些事情，她发觉薇尔已经沉默了太久太久了。
前面的路黑下来，马车将她们送到屋子前，薇尔这才有些苏醒，只是还懵懵懂懂的，她下意识去寻沃伦的手，沃伦轻轻说：“我在呢。”
薇尔扶着沃伦走下车，沃伦回头看先前走过的路，黑夜已经让万物失言沉睡，小路在月光下模糊难辨，沃伦忽然流下一滴泪，不被察觉的，她转过头，走进了屋子。
这晚，薇尔像往常般为她盖好被子，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没有动作。沃伦起先不注意，慢慢回过神后，她发现薇尔还没有躺下，便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想到什么了？」
屋内黯淡，沃伦勉强借了一点秋月看清，字迹灰蓝，她的眼神也慢慢黯淡。
沃伦张了张唇，勉力挤了点笑，但她很快察觉这是没有必要的，她与薇尔之间，早就省略了这些脆弱的言语。
沃伦眨了眨蓝眼睛，像个婴儿般蜷缩起来，银白的月光像羊水一样裹住她的感官，无比的宁静。在微凉的呼吸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起伏。
“……抱我吧。”沃伦轻轻唤了一句。
薇尔不假思索地抱住她。
沃伦慢慢闭了眼，她浅浅入眠，耳侧呼吸如常。意识里有一个孩子在哭泣，低低地哭，哭着哭着也蜷缩起来，如同红肿的核桃，泪已经流完，只剩下壳子还在悲伤里颤抖。
她不知这样被困住了多久，等到终于挣扎着醒来时，一天又已经过去，她正好对着黄昏降临。
沃伦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屋子里很安静，静到她能听清远方鸟儿归巢时羽翼拍打了枝叶，但她无法看清是哪里，路的尽头已经黯淡了，她知道夜又会降临。但想起昨日回来的情景，她有些恐惧不安。
“难道薇尔一直是这样走来的吗？”她迷糊了会，轻声问。
没有人给她答复。
沃伦缓缓挪下床，翻出柜子里被尘封了许久的一盒火柴，她静静地望着火柴，眸色灰溜溜的。她走下床来，慢慢移向门前。
沃伦开了门，那门栏稀松的柱子上还歪斜的挂着一盏油灯，里面的油或许早已经干了，或者被什么动物偷吃了去。沃伦颤着手，抽出一根火柴，点燃了它。
薇尔很远的就看见一撮黄光在地面上闪烁，以为是一颗星星，走近了，才发现是门前的灯被人点亮起来。马车夫很惊奇，他在那盏灯前情不自禁地停下来，静静注视着它可爱的焰尖。
“我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它被点亮了。”马车夫一点高兴的神色被火光映着，“殿下，是您的朋友为您点的。”
薇尔出神地望着那盏灯，她在它面前俯下身，好能清楚地看见。一点清脆的断折声响起，薇尔低了头，这才发现脚底下有不少焦黑的火柴梗。
“殿下……？”
马车夫连忙低下头，恭敬道：“那我就先离开了。殿下保重。”
薇尔拭去眼泪，同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她推门进去，屋内是一如既往的晦暗，只有少女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慧慧如星。“你回来啦。”她这样望着她，细声说道。
「外面的灯，是你点的吗？」
沃伦笑了笑，她眼眸柔和异常，“是呀。不然，还能有谁呢？”
薇尔拥住她，这才悄声哭泣起来，沃伦感到脸颊边有只茸茸的耳朵颤抖着贴紧，知道她是在哭泣了，忍不住轻抚她的背，唇瓣轻轻触着她的颈。
等女孩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才稍稍松开她，眼睑粉粉的，鼻尖也泛了点清晰的红嫩，两只耳朵半耷拉着，点点的抚着脸，痒痒的。
薇尔原先是跪坐在沃伦身上的，这会儿她起了身，坐到沃伦的身旁，一手还挽着她。
沃伦的肩倚着她，一阵心跳的细颤慢慢触动着，似乎逐渐同频。沃伦缄默了会，才悄声开口了：
“我想去城镇里看看——你曾经去的城镇。”
女孩的耳朵轻贴着她，四周宁静，如同多年前她对女孩各种各样的央求一般，非常安静的回应，她知道她总会答应的。
沃伦思绪渐沉，在她的意识完全陷落时，她感到额上有轻盈的一个吻，随着最后一丝月光，漏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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