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知在沙夜里行走了多远，时间里似乎只有那不断刮着的风还在掠夺。沃伦轻轻叹了口气，一缕缥缈的雾腾起又吹散。
“睡一会儿吧。”沃伦蹙着眉，浑身无力般软软地倚着薇尔，手心温度微冰，软得几乎要牵不住，薇尔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生怕她像流沙般逝去。
两个少女相依着坐下，她们身上有的水和食物并不多，背后一串深深的黑印很快被风抹得与周遭暗色无异。
“不知道玛德叔叔怎么样了……”沃伦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她脸上有些热晕，抿着的唇却是冷白得紧。
薇尔轻轻在她身侧摇头，另一只手也去握着她。
她们这会儿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总之是为了躲着那伙人，她们只能尽力地远走。
玛德叔叔也不知怎么样了，只是听着有些刀剑出鞘的冷锋声，后面的闷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沃伦这么想着。当时风声有点大，她的视线被薇尔用手遮住，什么都没听清，只闻到一点干燥的铁锈味。
满世界只剩下风声与沙。薇尔侧眼看了看肩上的少女，她闭着眼，呼吸平稳，似乎真的是熟睡的模样。薇尔静静端详着她，蓝金的视线瞄到那冷白的唇瓣，紧紧地盯了一会，默默的，她又收回视线，看着远处渐亮的一线，凝望无语。
随着光线渐白，夜间被掠夺的温度很快就回复了，沃伦半迷糊着睁眼时，手心已经有些汗湿了。
沃伦不适地眯下眼，她望着高悬的烈日，轻轻问了身旁的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薇尔看了看天空，很快垂了眸在她手上划着。「大约九时」
“我们继续走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
薇尔点点头，便和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身上的沙子，继续走着。
等到烈日挂到最高的时候，脚下的沙如同烫铁，只是人的意识已经热得有些涣散，这样灼烧般的走着，也不觉得难受，许是已经浑身热乏了。
沃伦脸上红得通血，唇却是燥得白，她努力地挪着身，实在渴得意识难受时，才浅浅地抿一口水，又继续支撑着移动。
她们茫茫地走了大半烈日，只能觉得这沙无垠的绵长，兜兜转转直至再也看不出周身环境有何异同，只是沙，满目的沙。汗水反复地浸湿着裙衣，若不是蒸干得快速，恐怕渴得难耐得都要啜上一口。
沃伦一直不说话，事实上，也没有那个气力再去张唇，她的意识模糊，大脑却是疼痛得刺着她清醒，能够自己撑着自己行走已经是咬碎了牙的力气。她暗自嘲讽着自己——没想到平日里饱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病痛，倒是让她觉得现下的苦难还得以忍受。
她体质脆弱，能坚持到现在，这大概不算什么意志坚强，只是痛得习惯，觉得还可以承受。
沃伦舔了舔唇，看向晦暗的天幕，这日头总算是下了去，可夜晚又要遭受冷风的刀剜。沙海里昼夜温差极大，天亮时还极热，日暮一下就如坠冰点，这样忽的热冷交替，才最是叫她难受。
薇尔一直注意着沃伦的情况，靠着对沃伦的注意力强行撑了一日。她昨夜本就没怎么睡，这煎熬了一日下来，也不觉得困，只是很倦乏。薇尔被试验了不少药剂，身子也被折腾得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天生的种族优势，让她原本的身体强度就要好上一些，不然也会疲晕过去。
薇尔见沃伦不住地眨眼，知道她是困乏，便也停下来休息。沙地冰冷，薇尔就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抚摸着哄她入睡。睡过一夜，总会比硬生生拗到天亮要好许多。
她们这一天都没有怎么交流，只是向前走——走去。言语在此时成了赘物，说出口都觉得沉重，仅凭一个眼神和点头，以及寒夜里相牵的手，她们就完成了所有的交流。
当周身的气流在此沸腾起来，她们又起身了，漫天的走在这无人之处，宛入死人之境。
如此反复了两天，身上的衣兜除了沙和风就再也不能抖出来什么了。此时她们很模糊地看见了一点小绿，飘忽在天边，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绿色。但仿佛抓到一线生机，两人很执着地朝着那点挪去。
沃伦在昨日发了烧，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轻飘飘得很，胃里恶心翻涌，但除了酸液就没什么能呕出来。
“薇尔……”宛如从破碎风铃里抽离出的声音，沃伦伸手，很轻很轻地碰了下薇尔的腰，“……你不要……再带着我了，放我在此处吧……”
薇尔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在发烧。
薇尔收回手，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就继续扶着她走。
“……”沃伦低低地干咳了下，身子一颤，就往一旁摔去。
薇尔耳朵一抖，连忙去搀她。
“好渴……”沃伦被她扶起身，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句。她甚至没有力气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滴汗都不能再流出来了。
薇尔看着沃伦就要闭眼，连忙摇晃着她的肩，试图不让她晕厥。
沃伦只觉得脑海翻涌不断，呼吸都沉重滚烫，身体却冷得她打颤。
“好……冷……”她断断续续地轻语着。
呼吸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沃伦沉沉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沃伦觉得自己就要死去时，口中忽然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湿润而温热的液体涌入腔中，略咸，带着丝丝的热气，很腥，却偏被她尝出甘甜的滋味。
——这是……什么……？
——水……？
——哪里……来的……水？
——是她到了天国……尝到了圣水吗……？
这温热的液体唤回了沃伦的意识，但不一会儿，就没有液体再灌入了。
“唔……”沃伦舔了舔唇，才有些费力地睁眼，看了下四周。
薇尔躺在她身侧，神情很轻盈，仿佛她是无翼在梦中飞行的那般恬静，面上是白羽般的纯白，干白的唇瓣有一点红艳，宛如玫瑰花渍。
她的一只手搭在沃伦身上，手腕上蜿蜒地流下艳红的玫瑰瓣，血玫瑰轻轻张开着，开满她米白的裙。
“……薇尔！”沃伦惊叫了一声，连忙从裙上扯下一条缎带，依着博士教她的，在上肢三分之一处绑住，直到刚好脉搏消失时绑好。
薇尔听了她的唤声，便睁开了眼，她眼眸朦胧似梦中苏醒，轻轻牵出一个笑。
沃伦眼框微红，看着女孩清浅的笑，她张了张唇，喉咙却是梗塞，一句话都道不出来。
沃伦咬了咬牙，颤着站起身来，还要去扶她。薇尔不忍心瞧她劳累，被她半拉拽着起身。
这次是沃伦扶着薇尔行走。每一步像踩在棉上，空气被热得扭曲，耳边嗡嗡作响，遥遥处，似乎悠悠的传来驼铃声。
沃伦偏头看了看薇尔，薇尔半阖着眼，似乎只是昏昏欲睡——如果忽略她近乎病白的脸。
女孩唇瓣紧紧地抿着，是怎么了？是难受了吗？是不是不开心了？
“别难过……我们回家吧。”
沃伦意识混乱不清，只知道是这样轻轻地喃喃着。
铃——
铃——
铃——
很清晰的驼铃声，却在沃伦的耳边似乎很远很远地摇动。
铃声清脆，犹如轻浆划开海浪的破空声，是柔软蝴蝶的逗留，不像教堂里的圣钟，却一样带给她被救赎和洗涤的感觉。
——在眼前黑暗之前，沃伦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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