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其实一直想问个事情。就是，你被送去人馆后，都在那里做什么啊？”许是太安静了，沃伦牵着薇尔，无端地想问她好多好多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挑了个最近发生的事情。
薇尔想了想，便在她的手背上写：
「家务活，或自己待着」
温热的指腹，轻轻在冰凉的肌肤上摩挲着，痒痒的。
“薇尔为什么会去人馆？”
「米迦勒说的，说过了几天就会去接我」
“......这样啊。”沃伦脸颊碰上星点的雪，她颤了颤，又觉得有些寒冷。
薇尔悄悄握紧她的手。
「我一直在想念着小沃伦」
“欸......”轻声念出这温柔的话，沃伦感觉面上有些发热，她眨了眨眼，感觉无所适从。
半晌，她才轻轻吐息，“唔，我也很想你。”
她们牵着手在小雪里走着，现在是雪天最多的时候，空气总是时不时的飘着雪花。她们走的路是没有灯的，只有头顶的星子和月在盛开，旁侧是静默的护城河，微凉的光慢慢地潜入河底。
心脏是跳动着的，声音却很安静。沃伦感觉她们所能走的这段路，就已经是很幸福的时候了。
「回去吧，待太久了不好」薇尔晃了晃牵着她的手，看向她。
“好吧。”沃伦看着前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了宴会，沃伦再次叮嘱了薇尔不要走动，就穿过起舞的人群，走去大厅的另一侧。她没有看到莱特尔，倒是看见了克雷孟特悠闲地坐在一旁，他身边的比撒威大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沃伦看见克雷孟特，便走了过去。
“沃伦？在这里了？”克雷孟特放下酒杯，“我亲爱的沃伦，不会在这里偷吃了甜品吧？”
“啊......莱特尔先生请我吃了一块，我不好拒绝。”
沃伦清楚地看见克雷孟特的表情，在自己叫出“莱特尔”这个名字时明显僵了僵，他的薄唇动了动，却只是说着：“不要贪多。”
“没有——本来我就是拒绝的。”
克雷孟特看着沃伦，倾身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喝酒，知道吗？”
“父亲，不会喝那些东西的。”
“他有没有叫你喝？”
“谁？莱特尔先生吗？唔，他问过我，我说了不喝。”
“莱特尔先生......”克雷孟特喃喃着自己重复了一遍，“进展很快。”
“不是，他要求我叫他莱特尔的，但我不大习惯这么亲昵，就加了个先生后缀。”
“还不习惯吗？”
“唔，不清楚，我还是不大喜欢他。大概因为他是我的......”沃伦微微蹙起眉，稍稍移了视线去看克雷孟特的衣领，没继续把话说下去。
“很介意吗？——订婚？”克雷孟特沉声问。
“嗯......说是同意了，果然还是很介意。”沃伦捏着裙摆，又悄悄瞄着克雷孟特的神情，“唔，如果可以，嗯，我想问——那个，可不可以，就是我不订婚啊？”
克雷孟特看着她，“不行。”
“......难道我就非得和他们订婚不可吗？”
“比撒威家族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克雷孟特只是这么说着，又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沃伦抓了抓裙身，弄得白碎花都皱巴巴的，“我们家就不好么？”
“说什么呢？你有的自然是最好的。”克雷孟特握住她抓裙子的小手，他看不下她这样折腾自己了，“和莱特尔订婚不开心了？”
“不开心。”
“......沃伦，你是有了心仪的人吗？”
“我——......”沃伦咬了咬唇，她的心细微地颤抖了下，快速地说：“我就是不想这样草率地结婚了。”
“草率？”克雷孟特扬眉，“沃伦，这并不是草率的决定。”
“也许对你来说是，但于我而言，这就是一场荒唐的婚事。”
“沃伦。”克雷孟特压下眉。他是不悦她这么违抗自己的决定的，不自觉的，他又用出在军队里一贯的命令口吻。但话一出口，他又懊恼起来，不能这么说——至少不是这种语气。
沃伦目光微沉，直直地看着他。
“沃伦，”克雷孟特松了松语气，瞧着那与他面孔相似的容颜，蓝眸软和下来，“要不，你先到比撒威家住一阵子，当作适应一下，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再另说。”
“——好不好。”
“......”沃伦的眉头仍没有松开，她想说些话拒绝，喉咙动了动，又一句话都吐不出来。这是不可能拒绝的，父亲的目的她自认为是很清楚了，所以才沉默下来——她是不想这样沉默的，但说什么回答不都大同小异吗。
“薇尔会跟着去吗？”沃伦缓了缓，又轻声问出。
“——......”克雷孟特又抿了下酒，瞧着那淡淡的紫红，他说：“到了那边，自然有人照顾你。”
沃伦不说话了。
她静静地坐下来，看着外面昏暗的舞池，神色干净如雪，冰花一般的思绪慢慢冷着浸透她的意识，她就像一片雪花飘落在那里，静静融化。
宴会一般要进行到深夜，沃伦是受不了深宵的，克雷孟特不忍她在这里熬太久，又遣人送沃伦回去了。
到了城堡，沃伦是不能就这样去睡觉的，但她那时候已经很困了，一路过来都在靠着薇尔打盹。薇尔只能强打起精神照顾沃伦，帮她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睡衣，又催着人服下药，才让她躺到床上。
“薇尔......”沃伦翻过身抱不到她，就揪着女孩的枕头往怀里塞。薇尔进来时，少女已经抱着她的枕头沉沉睡去。
薇尔站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过了一会，薇尔低下头，慢慢撕下手背上的止血贴，放进衣兜里，确认了不会轻易掉出来后，才躺上了床。薇尔没有把枕头抽出来——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小沃伦那样喜爱她的枕头，可能是那上面有她的气味吧？薇尔是这么想的。替人掖好了被子，她也睡下了。
克雷孟特是凌晨回来的，他揉着太阳穴，踩着皮筒靴上的雪水，悄声走去沃伦的房间看她有没有睡下。
木门的吱嘎声在幽暗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克雷孟特清楚地看到——一地的银光，和满身是月的两个女孩。
一切都熟睡着。
再次被幽静无限放大的，是木门的吱嘎声，混着一缕淡淡的叹息，缓缓地拢上了缝隙。
夜又重归于静，直到它再次被惊扰起来时，已经是白的一日了，新的客人就在此时破开冰的薄雾来临。
早上见到埃勾斯时，沃伦仍感觉是晕乎乎的。
“埃勾斯哥哥......？”沃伦惊喜地迎上去，眼睛都微微亮起，“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没多久。父王今天要去面见外国使臣，我便出来看看小沃伦。”埃勾斯细语着，他笑了笑，牵动着薄冰般的透白，“突然来造访，不会打扰到小沃伦吧？”
“欸？怎么会呢。不会不会！”
“小沃伦还有课吗？”
“唔，没有的，这几天刚好是比撒威大人的宴会，大部分贵族都被请去了，自然也停了几天。”
“嗯。小格林呢？”
“薇尔今天去罗德里克上兽人课程了。”
“兽人课程是不停的吗？”
“是的。”沃伦悄悄看了看四周，瞥到守在一旁的管家，悄声问：“父亲知道埃勾斯哥哥要来吗？”
“我并没有通知阁下......不过他应该是知道的。”埃勾斯也看了眼不远处的管家。
“那我们快些出去吧，别被父亲看见了，不然我又要被叫去学习了。”
埃勾斯拉住她，“小沃伦，这样逃掉可不好。”
“唔——我有些话很想和埃勾斯哥哥说。”
“是什么话？”
“嗯......一些关于书籍的问题吧，主要还是想和埃勾斯哥哥聊天。”
埃勾斯看着她不时瞄着一旁的侍从和管家，便点了点头，说：“那好吧，如果不打扰的话，我们就出去说吧。”
“好的！”
沃伦就要去推他的轮椅，侍从似乎是熟知了她的举动，退了一步让给她。但看见他们就要离开，侍从还是跟了上去。
“埃勾斯哥哥......”沃伦看着跟上来的侍从，忍不住出声。
“阿甘尔，你退下吧，有小沃伦带着我就足够了。”
“是。”侍从听闻，垂下头，停住了动作。
沃伦瞥了眼管家——管家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打算上前阻止，从始至终，他都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沃伦收回视线，推着埃勾斯出了城堡。
“小沃伦，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一个花园。”
这个花园，就是生日那晚，薇尔带她去的花园。那个地方大概是少人去的，自从薇尔过了特殊期，沃伦一直都很想再去看一次，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非常喜爱那里的气味，甚至是声响。
“我看到金缕梅了。”埃勾斯声音里含着笑意。沃伦稍抬起头，果然看到头顶的一朵朵小太阳，花似的在那里绽开。
“顶冰花，铃兰，冬青藻，清香木......”埃勾斯仔细点数着，“长势真好，应该是有人照顾它们的。”
“嗯，好像是薇尔种的呢。”
“薇尔吗？是呢，她像是会喜爱花草的性格。”
“是的呀，她也经常陪我一起出来。”
“你们关系很好。”
“嗯。毕竟很少人一直陪在我身边。”
沃伦注意到了一个突兀的小雪堆，露出一点弯弯的黑。她拎起来，是一小盏灯壶，大概是薇尔特意放在这儿的吧？上次她就看见薇尔拿出一盏灯。
沃伦看了会，又将灯壶放好回去。
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这里的视野是足够广阔的，可以看到无垠的雪地和斑斑点点的草木，空气里是冰的冷和珊瑚钟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这里真美。在这视野这么广阔，一定很适合看星星。”
“是的。”沃伦点点头。她想起了那晚的星夜。
他们就那样静坐了会，也许是过了很久，埃勾斯开口打破这沉默：“小沃伦，你先前是想找我说些什么吗？”
“唔，是有一些。埃勾斯哥哥看出来了？”
“不是，是因为你之前说过了。而且，我猜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对吗？”
沃伦点点头，“嗯，大概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事。埃勾斯哥哥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很想在别人面前说，大概是对于你来讲比较私密的事情。”
“啊，是这样。”
“嗯。”
“不过，其实就算到了这里，有些难以开口。”
埃勾斯有些惊讶，“即将要对我说的话，是让小沃伦感到难以开口的吗？”
“唔，应该是的。”沃伦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她感觉手有些冷，可没有人牵着，她只能放在脖子那儿取暖，“就是......埃勾斯哥哥，你有婚约吗？”
“婚约？没有的。”
“那......我可以和埃勾斯哥哥结婚吗？”
“......”
埃勾斯眼里的惊讶转为诧异，“为什么？”
“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到一个陌生的男士家里了，然后和他订婚。我不想和那个人结婚，但父亲的态度很强硬，我想，如果我自己先与人订了婚，就可以逃脱那桩联姻。”
这种事情在王族里很常见，埃勾斯并不感到新奇，只是觉得不解，“那为什么要与我......”
“因为埃勾斯哥哥是我很喜欢的人，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和埃勾斯哥哥结婚是我能够接受的。”沃伦淡淡地说，她没有看着埃勾斯——不如说，她不敢看着埃勾斯。
埃勾斯沉吟了会，“......抱歉，小沃伦。我不能答应你。”
“......难道埃勾斯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个......不是那样的......”埃勾斯面上露出令人不解的痛苦的神情，但只是一闪而逝，“这么说，小沃伦没有喜欢的人吗？”
“啊......”沃伦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回自己，一时有些愣神。
“我、呃——是有的......”沃伦有些紧张，她是喜欢的——可又的的确确害怕着自己这种感情。
“小沃伦，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嗯，这是——”她差点咬到舌头，那个否定的、拒绝的、致命的词语就要被说出来，刺破她的无力的情绪，风淹没着她的感官，让她感到疼痛而煎熬，就像一条快要死去的小鱼，被自己生存的水所淹死。
“......我不能说出，因为这也深深地困扰着我。”
“不能......说出......？”
埃勾斯更意外了，但他的声音仍是那样的平静，和具有安抚力：“没事的，小沃伦。”
安静了半晌，他又说：“那我可以问吗？”
“嗯......如果我可以答上来的话。”
“你说的那位——是身边的人吗？”
“嗯。”
“关系很好吗？”
“很亲密的——大概是吧。”
“亲密？啊......”没想到呢，是这个回答。
“是......多大年龄的？”
“唔，很年轻......”沃伦犹豫着，睫毛轻轻颤动，声音快要埋到雪地里去，“......和我一样。”
埃勾斯沉默了很久。
“是......”他想说出自己猜测的名字，看到沃伦平静的神色，下意识紧抿了唇，还在斟酌着话语。
“我想说......”埃勾斯犹豫着开口，“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接你们到王宫。但是订婚......”
他知道沃伦想要的是什么，订婚——目前来说，订婚是最好的护身符，也是最有力的、不会再次被他人随意安排的理由。
沃伦猛地抬头，她紧紧盯着埃勾斯的眼睛，“......埃勾斯哥哥，你......？”
少女轻轻喘着气，意识因为缺氧而微微有些窒息。埃勾斯清晰地看到她微红的眼睑，像极了溺死前被水冲淡的血沫。但此时她还在挣扎，激烈地挣扎。
“可以帮帮我吗？”
“埃勾斯哥哥，帮帮我吧。”少女无力地一下又一下地吐着气，她捧住他的手，“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我知道这是错误的。对不起。”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抱歉，是我太任性了——很抱歉。”
她一边请求，一边道歉。
埃勾斯举手无措，他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甚至于看到她这般模样，他居然想要流下泪来。他努力平稳着声音，不断地抚慰着她，拍着她的脊背：“你没有错，你没有错......不要再道歉了，不要和我道歉......”
“不是你的错......只是，在你的心里，你是爱对了人；在世人眼里，你爱错了性别......”
沃伦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沃伦......”埃勾斯拍着她的背，蹙着眉，他自然是心疼的，他早已将这个少女看作自己的妹妹，可他实在是承不起这一声“哥哥”。
要是，真有什么办法的话......
埃勾斯不断地动摇着自己。他闭了闭眼，快速地说着，生怕自己会后悔：
“......我、我先问一下父王——如果可以的话，我再给你来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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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有发嗦：
这篇写得我欲仙欲死
差点直接把我给写完了_(´ཀ`」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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