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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答案

两个答案

最后一次出航称不上愉快。她能动用的大部分舰船都已经被击沉了,同样的,共和国的傻子们也不好过。船长室内一片闷热,德琳不耐烦地推开房间内的窗户,鬼魅一般浓郁的迷雾涌进舱内,并没有海风。她大概是睡了一觉,但通常来讲她是不可能在颠簸的环境中安眠的,她是个娇嫩的贵族小姐。是船只航行的异常平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水手们都很安静。

德琳船长拨出水兵刀,全包式的护手设计让人安心,但是不长不短的刀刃又让她缺乏安全感。女船长小心翼翼的拉开门,海雾超乎想象,她只能勉强看到一小节桅杆和充满血迹的甲板。浓密细长的睫毛凝结出了水珠,她张开被口水弄得粘糊糊的双唇,她想要呼唤大副的名字,不过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都去哪里了?就算是罕见的大雾天,也不能没有人在甲板上值班。虽然德琳早就把这些游泳都不会的新兵当成了一次性消耗品,可她还是感到了一丝丝烦躁,大概是威胁到她自己的生命了吧。女船长顺着左侧的楼梯走了下去,她伸出手指抹过,护栏和地面上的血迹都很新鲜。德琳闻到了异常浓郁的血腥味,比她处决敌军船员向着大海里放血时还要浓烈,那起码死了上百个人。

女船长脱下了坚硬的军靴,彻底安静了,就连她的脚步声也再也听不见了。她鼻子很灵,德琳突然意识到她自己一顶新的特殊功能,闻起来是甲板之下的船仓发出的。可能是鲜血渗到了下面了,她把左手搭在门把上,那恶心的血腥味几乎要塞满了她的鼻腔。

死人,通道内毫无缝隙的挤压着无数失去了头颅的尸体。德琳颤抖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毫无预兆的,血管中好似积蓄已久的血液同时迸发而出。她无力反抗,被撞倒躺在血海中逐渐流向船头。红色的雨珠滴落在她相同颜色的长发上上,她看到了桅杆上挂满的一排排尸体,他们的双腿被绑紧倒挂着,他们的头被双手紧抱在胸前。有爱德华、弗格森,米歇尔、艾萨克,那些她叫得上名字的水手都在喷撒着血雨。最后她看到了她心爱的贝尔维,德琳绝望的崩溃了,她扯开喉咙放声尖叫但腥臭的血液涌入她的嘴中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这艘船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黑暗中,她的手臂被捏疼了。

“是我睡着……”

艾尔温刑讯官,长相怪异的男子比出了安静的手势。他把匕首塞进德琳的手里,随后站起身贴入墙角的阴影,垂向地面的剑尖闪烁着。受刑的可怜人睡得比她还死,这两人看上去都不是平时能好好休息的家伙。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在门外传来,审判官本还有些沉浸在方才那个吓人的噩梦中。是谁?近卫军还是外商部长的手下?她的脑子高速的分析了现在的状况。

“Ormuzd!”

她与刑讯官还在守株待兔,战斗的声音就先一步传来了。喊出声的家伙不仅仅说着奇怪的话,口音像是开罗那一带的东方人,德琳不停的把弄着匕首的握把。她不急,艾尔温刑讯官表情严肃的等待指令,局势还不明了。门外的战斗也确实如预想的没那么快结束,踩进水洼的脚步声杂乱,刀剑碰撞的声音频繁,攻防双方都有着十足的技巧。不过僵局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人“砰”的一声倒地了。

“把剑给我,”德琳把桌上剩下的半杯清水泼到了脸上。冰凉的水滴打湿了她的发丝,砍人的话需要更加清醒一点,“艾尔温,看好我的背后。”

“明白……”艾尔温点点头。刑讯官早就应该把长剑给她了,他就连基本握剑的姿势都搞错了,这个巨人一般的男子更擅长使用的是格斗术。

“准备好了吗?”

“嗯。”

德琳提起她的长腿,膝盖接近胸部。审判官狠狠地精确踢到了老旧出租屋的门锁上,大门猛地向外扇去。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种踢法,能够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来弥补她作为女性的缺陷。一个穿着长袍身材高瘦的男人站在水洼中,他扭过头侧着身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还有几个家伙依次站向小巷的出口。德琳迅速跨进挥出一剑,对方还未来得及调整站姿就被迫用刀刃挡下了攻击,审判官屈下膝盖利用身高差,像一发实心炮弹一样的撞在了对方的身上。男人失去平衡,后脑勺碰到小巷子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德琳又用剑柄末端的配重球给他的下巴狠狠来了一下。

左右两侧的敌人回过头来迅速准备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了,训练有素的他们缓过神来就迅速摆好架势。他们大声嚷嚷着,审判官听不懂,但能意会到是咒骂连连。德琳推开昏倒的男人,踩起水花重新站稳脚跟,安心地把后背交给了艾尔温。一对一,不是偷袭的话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刀客平滑迅速的脚步抢先而来,异国的弯刀攻势迅猛对着审判官穷追猛打,围绕着四个方向不停地倾泻着斩击。德琳的双手长剑在巷子中根本无法施展开来,只能勉强招架步步后退。她格挡下攻击又使出一记侧劈,异乡人的刀也从相对的方向砍下。太快了,对方的手臂从头到尾几乎只保持一个姿势,他不停运用腰部和步伐来挥动武器。被格挡后就立刻摩擦刀刃脱离,审判官想借此反击,对方又再一次扭动脚步重新挥砍,根本抓不住收刀回去时的破绽。

“用刺!”艾尔温在后方大喊道,德琳立刻左手高抬剑尾,转变架势竭尽全力递出一剑。这足够让他的弯刀停下了,长剑的弱剑身遭遇劈砍以至于差点脱手,德琳紧贴着剑面的大拇指疼痛不已。刑讯官壮硕的黑影从旁边一闪而过,艾尔温后脚一扭宣告着已完成全身的发动。他的肋骨绝对被打断,手持弯刀的异乡人在挨下了第一拳后便站立不稳了,艾尔温仁慈无比的用接下来的右摆拳彻底让他瘫倒在银白色的水泊中。月光照射下小巷地面,只剩下王手拉长的身影摇摇晃晃,他扛着个人站在尽头。剩下的两个家伙都被他解决了,但似乎对于他而言有点慢。

“哎——难道就只有可爱善良的美少女审判官留了个活口嘛?”德琳低头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几个不速之客,被艾尔温的拳头碰上的倒霉蛋脖子都干脆利落的断开了,刀剑无眼的阴郁王手就更不可能留人一命了。

“喂,希拉克,你的手怎么了?”艾尔温难得流露出了关心人的一面,这大概就是打手间的同病相怜吧,德琳饶有兴致地看过去。“你伤的很严重,这样子用衣物包裹着是没有用的。快点进去房间里,我得给你重新止血。”

德琳停止了翻找尸体的动作,艾尔温接过那个不省人事的少女,另一边侧搀扶着希拉克。他的剑在左手?我的天,我真是乌鸦嘴!看起来希拉克真的失手了,而且是物理上的失手。

“希拉克,还好你扎紧了这么多条防线。”德琳贴着还常流有雨水的墙面使得二人通过,袖口空荡荡,散落凌乱的黑发让人心疼。“喔,几十年以后寿终正寝的我应该会更甘心一点了,毕竟我完成了看到王手受伤这一罕见怪事。”

艾尔温没有理会她的笑话,德琳心里有了一些些不满意。她埋怨地看向被她放倒的异乡人,就连你也沉默不语,审判官发泄地给了这倒霉蛋一拳。“好吧,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想理我。”

她拖着昏迷的异乡人朝房间一步步艰难前进着,这些男人重的就像一块人形石头,她得把他们全部拖到巷子的尽头以便巡逻的骑兵不会发现尸体。要不是实在没有信任的人选,她一定会再找一个助手来。大功告成后德琳掏出一次性的手绢擦了擦脸,还好她没有化妆的习惯,审判官气喘吁吁的拉上木门,此时她才发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

“我的天,这该死的破门!艾尔温,帮帮忙,我合不上它了。拜托啊——”无论怎样用力,被损坏的门锁都无法回归原位,它从根本上被破坏了。

“这边有钉子,笛安少校旁边的桌上有锤子,”艾尔温小心剪开希拉克断手上包紧的衣服,并按压最近的动脉以减小血液的流出。“别把你自己的手给砸到了。”

“放心!大小姐我以前可没少修船,”德琳手指贴合,推动木板找准位置,熟练的将钉子锤入其中。她只有最开始的几个星期才会敲到自己,疼痛是最好的老师。“额——该死的,我想待会我们出去又得把它踢开了。”

“那你马上就要再一次踢开它了……”

“什么?”审判官凑了过去,希拉克的断手的确惨不忍睹,就连战场上也很少出现这种直接砍断手臂的情况。角度、时机、没有一丝偏移的刀筋,这三顶都缺一不可。“天哪,艾尔温。我建议用火,在战场上我们都这样,额……显然我应该用他们来代指,毕竟我还是挺齐全的。”

“玛利亚,你想试试我的剑是吗?”侧歪着脑袋搭靠在墙壁上的希拉克呲牙咧嘴地微笑着,活像头咄咄逼人的小猫咪。他因为疼痛不断的吸气,又要强的尽量不发出呻吟,愚蠢的小男孩。

德琳翻了个白眼装出莫不经心的样子,她来回徘徊等待着艾尔温结束手术——而她等待时通常都喜欢——德琳灵光一闪,用手指从大衣的口袋里缓缓夹出香烟包。

“抱歉,我还认为你是个硬汉,就像拉·加登普,被开膛破肚了都得爬到他主神的雕像脚下安然离去。”审判官用手撑在希拉克椅子后上方的墙壁,德琳俯视看向他,甩动烟盒然后抓紧。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快点给我来一根。”

“什么?”德琳移开视线转身靠在墙角,艾尔温半蹲在地上,面色凝重的更换绷带重新绑紧。不得不说希拉克真的非常的特殊,他的伤口不该只流出这么点的血,就算刑讯官的包扎技巧高超。

“亲爱的玛利亚小姐,麻烦您,能否为重伤的在下点燃一根香烟?”

“这就对了,哼哼哼……”德琳得意洋洋的又点燃一根香烟。递给希拉克后,她还不忘用手捋了捋男人杂乱的黑发,就像摸小猫一样。

“得让真正的医生来,”艾尔温权衡道,“希拉克,你有把断手捡回来了吗?我没有给你的伤口消毒,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医生,可以接回去。”

“会魔法的不叫医生,叫巫医!”德琳插嘴纠正道。

“在大衣口袋里面。”希拉克平静回答道,他听起来不是很在乎他的右手。艾尔温倒是拉开抽屉,取出地图,耐心地寻找起了医院。

“咦!你真恶心!”德琳弯下腰搭在希拉克椅子的后背上,“话说你就不能回到第一城区吗?王手不可能没有专门的医疗队吧,宵禁这种东西对你而言也只是一纸空文吧?”

“很无奈,不行。”希拉克吐出烟雾,“德拉加塞斯区暂时从今天中午开始就被封锁了起来,只出不进,包括王之骇手。”

“发生了什么?”她才刚刚回来,这不公平,德琳埋怨地想到。

“玛利亚小姐,抱歉,你看起来没那么傻吧……”

“拜托,我从格哈敦省舟车劳顿了一天,才到这该死的王城没几个小时。”

“呵呵呵,我就不告诉你。事实上这件事对你而言也并不重要,对所有人都不重要,我相信议会在明天就能重新选出他位置的顶替者。”

听起来像是行政大臣海尔·维斯胡斯,那头肥猪。和希拉克说的差不多,他充其量只是润滑油,连小齿轮都算不上。不过杀了他的人是谁,的确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在行政厅杀完人还能全身而退,那家伙是能飞吗?

“我还不想从你这知道嘞!艾尔温,今天发了什么,向玛利亚审判官我如实汇报来。”

“真是抱歉,玛利亚小姐。在你从图书馆里找到我之前,我已经超过两天没有走出过那安静的地方了。”刑讯官拿起地图。他怎么都不像是饱读诗书的人,“嗯——几百米开外就有一家私人医院,就是……”

“就是前提是那家医院的主人还没有跑路,”德琳抢先回答道,“那个叫维林的北方人,他以前肯定是个剑术密探。”

“真的吗?”希拉克问道。“我倒是一直想见识见识他们那传说中的快剑。”

“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罢了,目前唯一的证据就是他四十多年前来到王城的,和征北战役的时间点很近。”

“天呐,你们审判部都是这样推理案件的吗?难怪你们臭名远扬,让好人闻风丧胆。”

“哈哈哈——艾尔温,你说说,大名鼎鼎的我们需要推理吗?”

“并不需要。”刑讯官一边收拾出门所可能用到物品,一边回答着德琳。“悔过自新的犯人们会自己说出案件发生的过程。”

没错,只要你施加的外部压力够大,编出什么样的故事都不足为奇。

“对了,为什么北方人要逃跑?”希拉克又好奇地问道。他看起来还真像是不懂政治的家伙,王手的训练比起北方的剑术密探更加在乎的是动手能力。

“就不告诉你。”德琳笑嘻嘻地回应他。

“我国的前几任皇帝都有输掉在几场小战役后,就气急败坏的对敌对国平民进行屠杀的先例,比如法里人和砂萨斯人。所以——可以理解。”艾尔温拉过希拉克的肩膀,他太高了,以至于要俯着身子才能搀扶王手。

“原来如此,”希拉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失血过多的症状。“但我想现在的皇帝陛下是个善良的人。”

“皇帝陛下?要我说……”

“我们要走了,”艾尔温打断她的发言,刑讯官使出眼色,“准备准备您接下来的工作吧,玛利亚小姐。”

“艾尔温刑讯官,我强烈抗议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德琳双手叉在腰间,目送两人至门口。

“那个……玛利亚小姐,我认为我们两个大男人都打不开您牢牢固定的大门。”希拉克笑了笑,“还请您帮帮忙。”

“让开吧!两个大男人!”

***

她秀色可餐,德琳趴在桌子上凝视着对面陷入沉睡的贝斯·罗伯。她就是看着贝斯,也能感觉到安心,也能感觉到惬意与平静。审判官咽了口口水,这小姑娘比起当年的她也是毫不逊色。小巧精致的鼻子旁散布着雀斑——充满了少女感——也很配她那洒落散开的浪漫金发。薄如蝉翼的白色连衣裙睡衣勾勒出她未来可期的苗条身段,彻头彻尾的大小姐,笛卡少校绝对会为了她拱手献上关于兄弟们的情报。

贝斯真是和这肮脏丑陋的房间格格不入,不过那又怎样?她抽出身,站了起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笛卡少校吵醒这个可怜的大小姐。不让她美好快乐的记忆中出现一些水火不容的阴暗画面,她一觉醒来就能回到家中,虽然是空无一人的家,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毕竟现实不是什么格林童话故事,没有骑着白马的英俊王子,有的话大概也死在同样英俊的希拉克手上了。

“现在冷静了吗?”德琳拖拽着椅子反放坐了下去,面前是嘴里被塞着毛巾的笛卡少校,他横眉怒目,好似态度依旧强硬。“我可不想你把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吵醒,我实在无法保证在看到眼前的一切后,她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变得怎样。而且我非常不想折磨她,明白吗?”审判官扯出他嘴里的毛巾。

“你们这群混蛋,”他微微张嘴,感觉上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该死的……混蛋……”少校不争气地啜泣出声,明明之前被折磨成的半死不活也没有流出眼泪。

“哭什么,少校,很快就会结束的。”德琳把他的制服折叠整齐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这代表着他的尊严和荣耀,近在眼前。“谁也不会发现的,你同往常一样,和兄弟们喝完酒回家。我们可特意没有把你的脸给打肿,至于你嘴巴里的事嘛,我也有很多熟悉的牙医可以介绍给你。”

“是葛兰和杰伦,他们作为近卫军的履历都很长,”有意思,和格洛特查出的两个名字不一样,那么他们其中肯定有一个人撒谎了,“两人都是从掷弹兵团被提拔上来的……”

“停一停,你知道吗?”德琳拔起钉在桌子上的匕首,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事情的进展远比我想的快。聪明的外商部长为了他第二天繁忙的工作,又哭又闹了一番后,就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供了出来了。我找你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但现在我发现了一个对你和他而言都不太好的情况,那就是有人撒谎。”

“他才是那个欺骗你的人,”笛卡吐出一口血,他心跳加快导致牙龈开始出血,“元帅与金科洛还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他只负责与东方人贸易,元帅暗中帮助他并从中获得抽成补贴军费。”听起来元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国,重整旗鼓的砂萨斯人迟早会卷土重来,他这么做无疑是养虎为患。

“刑讯官已经带着王手去金科洛提供的藏身地点抓人,最迟明天上午前就会真相大白。”审判官取下自己的白色发带,她温柔地蒙上了贝斯的眼睛。她不是什么变态,对付这种娇嫩的少女只需要黑暗与声音。“但我真的不喜欢等待,我想要让你马上证实究竟谁是说谎的家伙。”

“放开她!该死的,你这个疯子!”笛卡开始变得就像他刚进来时那般激动,更多的血流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笛卡,你要庆幸我是一个女人。”德琳挽起贝斯走向另一个隔间,睡美人紧闭着嘴唇靠在她怀中,她做着和现实处境相仿的噩梦。“你睡过她吗?我不想她的第一次如此的凄惨。”审判官站在门边,给了笛卡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快停下来,我求求你,”笛卡歇斯底里地晃动脑袋撞向座椅,“我不应该欺骗你的,对不起……”最后,他头破血流的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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