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潮湿的海峡密道内,阴冷的海风拨动着水道两旁摇摇欲熄的鲸油蜡烛,石砖上的青苔散发着异样的幽光。贝尔维犹如一尊沉默的石像屈坐在长舟船头,男人长长的影子如钟表上的指针规则的转动着,王都地下错综复杂的战事建筑考究严格。中年人因常年捕鱼作业而强壮的手臂机械性的转动船桨,水花击起又落下的声音徘徊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直至完全消散。在昏暗灯光映衬下的隧道格外令人恐惧,船只仿佛穿行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肠道内。
德琳和眼前的船夫称的上老相识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在金雀花号的下水仪式上,那时贝尔维还是位朝气勃发的年轻水手,这是他拿到船票后的第二次航行,男人肆意的奔跑在战舰的甲板和桅杆之间,准备着启航的工序。她则穿着蓝白相间的鱼尾军服,戴着宫庭间最时尚的三角帽,站在船长室作为玛利亚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享受着众人的簇拥。一望无际的海洋给予两人对未来美好的无限,荣耀仿佛近在咫尺,他们不相信宿命,渴望用剑与冒险摆脱出身带来的禁锢束缚。
沉默太久了,老友重逢不该如此。
“克里夫,来审判部跟着我吧,重新作为一把只听命于我的剑,”德琳抓挠着她那暗淡无光的红色枯发,她习惯性地与部下用出这种带有命令意味的口吻,“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一场由卡蓬·冯·路德发动的政变即将展开,他想趁着战争一劳永逸。风暴就要来临了。”
贝尔维不屑地微微抬起头瞥向德琳,火光照光他饱经风霜的面孔,不修边幅的花白胡渣扎根在轮廓分明的下颚,“不要再这样跟我讲话,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曾经的海军船长。你又凭什么认为我的立场会一成不变呢?”
新上任船长的那几周,因为种种原因,目中无人的水手们私下都叫她穿戴蹩脚制服的女演员。男人们或许不会介意一个名誉上女船长,可当她开始发号施令时,所受到的阻力绝不会比海上极端气候所带来的小。好在贝尔维挺身而出,担任了负责她和船员交流的纽扣,他把德琳塑之造成蒙受到海神宠爱的女人,化解危险召来顺风驱逐雷暴。
“不错,我曾经的大副。”悲伤的过去式,德琳用手指卷起发丝,苦涩地笑道。“那就劳烦你继续待在这里苟且偷生吧,毕竟真正的海盾早就死在那场接舷战了。现在的只不过是一个酗酒的懦夫,无情的背叛者……”
男人没有回应挑衅,机械般的划桨速度变快了稍许。德琳觉得自找没趣,她从米白色风衣的内侧口袋取出一个小方盒。折皱不堪的包装上依稀能辨认出法里商人共和国的字眼,以及开口下方他们的那副红白绿旗帜。如此简单的一张薄纸包裹上群岛特产植物的碎末,再搭配火柴便能燃烧出让人振奋精神消除忧愁的烟雾。这是帝国海上贸易目录中的头号违禁品,仍有无数人顶着死罪的风险通过遥远的陆路,将其运送进帝国境内谋取大量利益。可以理解,毕竟爱国又不能当饭吃。
德琳绑着纱布的大拇指娴熟地抚过折皱划开箱式的包装口,罗特利克男爵的上勾拳狠狠击中了放在风衣口袋的无辜香烟,下肋隐隐发作的酸痛与之遥相呼应。真是野蛮,封建的地方贵族丝毫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虽然下一刻她也用燧发手枪命中了对方的心脏还已颜色。可伤痛已然发生,不管做出任何补救都无法挽回了。
“有火柴吗?”德琳强逼着脸部肌肉做出了一个微笑,她寻遍全身都没有找到那至关重要的小玩意,大概是不小心遗落在来时的马车上了。
这次贝尔维连头都没抬,他放下手中的木桨不耐烦地从裤子开始摸索,好似这身衣服不属于他而是别人的陌生的衣物。不祥的预感开始蔓延在德琳的脑海里,她难道真的是罗特利克男爵口中这次政变中的保皇派的最后底牌,卡蓬·冯·路德的眼中钉。
“我猜在内衬的口袋里,”德琳试探性的说道,两人同舟共济多年,贝尔维大大小小的习惯她都了然于心。“你总是把那些小部件放在那,帮我点亮船长室的油灯。”
贝尔维僵硬的愣了一愣,他停下了烦躁的摸索,不紧不慢的解开大衣上的牛角扣。一个,两个……这速度活像个行将就木的人,他在拖延时间还是回忆起了过去。该死的,德琳只觉得头晕目眩,贝尔维打不过她,放在十几年前也是。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打开了旅行箱的搭扣,暗不透光的箱子内存放着帝国数一数二锋利的刀子,它们或许能够撬开罪犯密封严实的嘴,但是都很短。必须要靠近一些……天呐,你要做什么,德琳突然反应过来。她居然想切开曾经挚友的喉咙,就因为对方记不清火柴的位置,和一个已经去见七神了的男爵说出的胡言乱语。
“喂?你又怎么了。”蜡油发出的明亮火光短暂停留后便熄灭了,声音近在耳边,男人侧着头困惑地看向她。
“啊,没什么,”德琳故作镇定,她示意对方重新点燃一根火柴,“只是走神了,审判官的精神压力可不小于船长。”
“疯子,”贝尔维快速摩擦火柴,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这箱子里面都放些了什么,见你片刻不离身的样子。”
“小工具罢了……”德琳深吸一口烟草,试图用它们来驱散脑海中乱七八糟的逸想,“开罐器之类的,嘻嘻——毕竟我职责就是问出审判长想要听到的话,而大部分人又不是那么配合我的工作。”
“所以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对无罪之人施加严刑逼迫他们认罪吗?”贝尔维的语气中透露着鄙夷,他又一次加快了划桨的速度,“不过还挺适合你的,不是吗?‘血海女士’德琳小姐。”
“不是这样的,贝尔维,”德琳平静而真诚地说道,“你讲述的那些恶心低劣肮脏的工作不属于我,我审问的都是确有其罪的家伙,换一种更好听的说法……为民除害。”
“德琳,你骗的了别人但骗不了我,”贝尔维叹了口气,“承认吧,你只是想报仇雪恨,为了你那群死在战后清算中的家人们。在你父亲被清算的那一刻,我和所有船员都成了你复仇的筹码,为了你的利益燃烧上生命。”
“也许吧……”审判官抓紧行李箱站了起来,修身的风衣紧紧地包裹着她。德琳也叹了口气,她望向河道的拐角处,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射着此行的终点,“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筹码。”燃烧至一半的香烟被弹向潮湿石壁,火星在黑暗中一瞬间消散。
二
宽阔的过道左右是厚重冰冷的铁门,门后不时传来空洞的惨叫声,刑讯室内的恶臭透过门的缝隙弥漫在走道间,是鲜血和排泄物的大杂烩,是家的气味。德琳下意识的拉扯衣领捂住口鼻,从刚开始的呕吐不止在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工作了八年之久。除去那些不介意升官仕之途的学生们,这里只有曾经对帝国犯下罪过的赎罪者。他们组成了一支联系紧密且行事效率不低于王手的官僚组织。
可怜的人们,无论犯下的是何罪,亦或是清白,他们都会蒙受肉体上的痛苦。在这些无用的挣扎过后,不管你经历的是何种酷刑,吐出了多少审判官期待的名字,最后签下的永远是一份叛国罪行的认罪书。有趣的是,他们此生经历的最后一份公平,便是这批量印刷的招供书。
德琳加快步伐,还有一个犯人和外勤工作的报告在等待着她,如果想赶在第二天朝阳来临前结束工作,就要抓紧时间了。穿过刑讯室的走廊后便来到了一个空间不大的休息室,原先一直从审讯室延伸的右侧石墙被凿空安装上了玻璃窗,老旧的木桌和长椅被助手们随意摆放着,墙上挂满了因为潮湿和保养不当而锈迹斑斑的武器。他们几乎用不上这些玩意,一是人人都有自己的佩剑,二来就是有组织和预谋的暴乱发生的可能性太低了。犯人们唯一见面的机会就是在交替审讯的时间,最有可能有的交流也是相望泪眼给对方带去无声的恐惧,这种情况让审判官们乐此不疲。
“终于回来了啊,德琳小姐,这么麻烦的外勤交给你真是辛苦了。”主审判官的第一助手茨克先生正好从大堂那走来,他透过墙壁上单色的玻璃冲德琳打着招呼。
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这么麻烦的家伙,审判部的助手们是比他们长官更加危险的罪犯,当任这一职位更多的是有一种戴罪立功的成分。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审判部助手的死亡率甚至高于流放烟山的政治犯矿工,后者几乎每日都要在地下几百米处面临不稳定物质产生的剧烈爆炸。
“啊哈,这不是我最敬爱的茨克先生嘛,”德琳又一次堆出了她自认为人畜无害的笑颜,“又是哪些事情在让您操劳,和我说说吧,在下说不定还能帮到您。”
“这些吗?”茨克颠了颠他手中一大叠的文件档案,“无非就是各种案件的卷宗需要我重新合实入档罢了。”
“审判长先生没空审批这些东西吗?”德琳走到了他的身侧,茨克没有躲闪,那的确是一叠普普通通的废纸。
“噢,德琳小姐,我都忘了你出勤了足足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男人推了推宽厚的眼镜,径直穿过她身旁走到木桌旁边坐了下来,并且招了招手。
“别卖关子了,茨克先生,到底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德琳拉直绳带绑好了过长的风衣,端坐到了另一张不是那么舒适的椅子上,这自以为是的猥琐东西最好讲快点。
“就在你出勤离开的第二天,两名隶属于达林顿的事务官被发现死在了下城区,”维琴察的达林顿总督,标准的保皇派成员,现任皇帝的叔父,“这不是一起扑朔迷离的案件,有超过十个目击证人看见了是两个穿着军服的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杀了人。当日的执勤审判官鲁斯赶到现场,通过目击者的描述军服上纹有军刀与刺枪的徽章。”
“是元帅的近卫军吗?”德琳用自己的指甲扣进渗透着血迹的腐烂桌面,时刻警醒自己要小心翼翼,事情发展的速度比她预想得快。
“喔,亲爱的德琳小姐,这种大事我们可不敢轻易下定言。谁知道这群亡命之徒是不是偷了几套近卫军的衣服,谁知道呢?”茨克微微一笑,其中带着几分鄙视的意思。“我们的审判长先生和审判官鲁斯就是因为和你有着一样的想法,这才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鲁斯已经被禁卫军已正当防卫的名义处决,至于审判长先生……”助手露出了洁白平整的牙齿。“他就在我们的上面,前所未有的乖巧的坐在审判席上。”
“鲁斯先生暂且不提,审判长直属于皇帝,是哪个逆反的恶徒下的命令?”德琳清楚现在的帝国皇帝是个脑回路扭曲的家伙,但他还不至于蠢到用刀砍去自己控制王都的右手。“皇帝陛下还在北方指挥战场不是吗?”
“谁会因为这件事情被揪出小辫子,谁就最着急。”茨克手掌一捏用力地合上文件,他阴郁的双眼紧盯着德琳的胸口,凸起的衬衣上戴挂着狗头形制的审判部勋章。“路德趁着现在战况焦灼,笃定我们抓不到那两个家伙,查不出真正的凶手。他自以为拥有了针对我们的理由,呵呵呵……但他不知道你的能耐,美丽的德琳小姐。你不是什么花瓶,我和审判长先生都清楚不过。不过实话实说,部门的所有人都讨厌你,讨厌你的聪明和疯狂,讨厌……你刨根问底的态度。”让腐败的废物们讨厌我,啊,现在贝尔维那个自说自话的蠢货要是坐在我旁边就好了。
“您对我怎么看?”我尊敬的腐败头子。
“呵呵呵,我实话实说。德琳小姐,虽然有时候你会让我们大家都不开心,但我喜欢你,因为你每次都可以完成任务。你和那群找不到凶手,就只会随便拿人来顶罪的白痴不一样。”没错,我不一样,我不会留下能够让你们威胁我的把柄。“而且只有你……暂时没有牵扯进那些复杂的政局。你没和那群利己的商人礼尚往来,没和那群愚蠢不已的军人把酒言欢,”他突然探身,一把抓住德琳放在桌面上的左手,粗糙的老茧揉搓着审判官稚嫩的手心。“是时候站队了。找到那两个杀人犯,用尽全力,我清楚你的愿望。”
从分为三个城区的王城寻找出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特别是在第二道城墙以外的下城区贫民窟,错综复杂的木制结构临时居所横穿搭建在原先的战时要塞上。更致命的是,建筑迷宫之上又是一层人潮迷宫,流动量巨大的外乡人和水手让连王之骇手也无法渗透其中。
“我还有多久的时间?”整理烂摊子。
“勉强有两天,王手们已经维持两天一夜的封锁,地下暗渠和走私通道太多了。”茨克很满意德琳没有废话的提问,“他们一旦出了第二道城墙,你就只剩下我提到的最后一天了。”
“时间紧迫,恕卑职冒昧,您原本准备找谁?”
“这就是我刚刚说到的,”茨克突然变脸,收回手掌开始一边说一边翻找文件,“你太喜欢刨根问底了。这次是例外,你之前的家伙是格洛特,”和我猜测的差不多,格洛特作为最强的猎犬自然是最优选择,这关键时刻舍弃他不太可能。危险的味道。“嗯……总的来说,他没有辜负我和审判长的期待。仅仅一夜就查出了那两个近卫军的名字——科本兄弟。只可惜在汇报完那次情报后,格洛特就失踪了。人间蒸发——”茨克加强了语气重量,“王手,外勤助手,包括地下暗渠的船夫们都没在那次报告后再看过他了。”
“侦察不是潜伏,我可以推断格洛特先生已经惨遭不测了吗?”再糟糕不过的情况了,那个聪明的男人还算有点利用价值,至少能让我不孤军奋战。
“依我看不像,先不单论格洛特第一骑兵团出身的个人能力……”茨克抽出一张档案纸递给德琳。“看看这个,一位朋友给的交换价码。”有趣,是您的北方朋友还是东方朋友?
手指夹住文件的瞬间,德琳迅速意识到,纸张的厚度有问题。果不其然,正面上已经被茨克刮的千疮百孔,间谍们非常喜欢用的多层纸,大情报。看来他俩也是火烧屁股了。压扁的纸屑间显露着几行模糊不清的伯莱文连笔字。糟糕了,我看不懂,狗屎的海军学校可没要求船长们要会这个。德琳微微收回手臂透过纸张的顶端偷瞄着茨克,对方正一脸凝重的看着她,全然没有等看笑话的样子。这**难道认为人人都是帝国大学语言学毕业吗?
“大多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德琳语速又快又轻,她可不想丢人,“但他确实给了我们一个关键的信息。”
“所以我就当这位忠诚的朋友没有欺骗我,那格洛特便是躲起来了。”茨克胸有成竹的说道,“他的职位让他不能在第一时间拒绝我的要求,而查出两人名字后正好是最佳的退出时机。恩……这一方面不会引起我的怀疑,另一方面也符合了他真正的身份需要他做的。”
“您想过他会去和那两个近……额,那两个逃犯联系吗?”
“这……”茨克眉毛一挑,嘴唇半张半合,外号多舌鹦鹉的他这时竞不知道说些什么,“啧,这是个非常……额……大胆的想法。思考一下,战事上北方人是大优势,他们实在没必要和卡蓬去接触。况且我想没人比路德家更爱国了,不过万事皆有可能,你真觉得有缝隙的话,尽管去撕开。”
“那人员配置是?”最关键的问题。
“审判部方面由你喜欢,但王手会出一人,毕竟格洛特失踪给了他们这群暴力狂理由来做他们最擅长的事。”
“卑职明白了,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去吧。”茨克点头,“要记住,我和审判长永远是你的后盾,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反正到头来都是我一人所为。审判长助手将文件立在桌面上整了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在等谁?
茨克又撇了她一眼:“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卑职告退了。”
德琳走出房间,深吸了一口气,太多问题太多麻烦太多机遇。她继续顺着长廊来到审判部的正厅,俩段花纹岩制成马蹄式的楼梯在大堂左右各角,充当了连接至两层的途径。致此在往上便是帝国行政大法院。真是高效,紧密。噗嗤,她又成功把自己逗笑了,虽然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第一任审判长阴郁的肖像画就挂在大厅正面的高墙上,唐标志性的细长狐眼注视着每一个离开这的审判官和犯人。
“团结一致,才能解决帝国面对的问题。我们不需要物质的奖励,历史会记住我们。记住我们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去共享荣誉与污名的身姿。”
他最著名的箴言就写在图框之下,那时的帝国正处在无与伦比的黄金时代,一个戒律还没有崩塌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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