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空洞出现了。
从脚底延伸至天边，大地正在消融，露出下方漆黑而虚无的广阔空间…但黑暗并不来源于虚无，准确来讲，表面上虚无的物质占据了空间的大部分。
老人静静地躺着望天。
浓稠的虚无将他包裹，就如同被柔软的天鹅绒包裹，使他昏昏欲睡…但耳边却时常卷过微风，隐隐约约，仿佛还有冰冷的骂声，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却始终睡不踏实。
直到死寂中透出惨白的光亮。
“真能睡啊…老师。”
这是徐乐群苏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瞳孔迅速收缩，随后缓缓恢复…对准眼睛的手电筒被收回，暂时的黑斑取代耀眼的白光遮盖了老人的视线，但致盲的黑斑并未消散，反而逐渐扩大了。
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天花板。
“墙壁…”
干瘪的声音在病房里回响。
“您说什么？”
“黑色的墙壁…还有屋顶…真难看…你把灯关了都没这么难看…”
“是我选的色调…老师。自打我成为您的学生以来，就没见过您的实验室开过暖色调的灯…所以我以为，如果您醒来时能看到熟悉的风格，或许心情会好些。”
老人仍然望着天花板。
“师母的事，我很抱歉…”
“那不是你的错…但我真的不喜欢黑色，”老人吃力地摇摇头，“那是工作时使用的…唉…别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
“……我明白了。”
沿着墙壁与屋顶的接缝处，温和的淡黄色蔓延开来，逐渐将暖意充满整个房间。
风尘仆仆的太空舰队司令林徒生，此刻正倚靠在病床边，脱掉的防护服胡乱地堆放在床脚，上面待机的灯光已经熄灭，显然这个男人已经在这里等待颇久。
“这里是…”
“奥林帕斯战地医院，战争结束后就不再使用了，但设备还没搬走…从诊断结果来看，您需要静养，我就把您安排过来了。”
“奥林帕斯山…那你岂不是…”
“没事的，我也刚到。”
老人望向窗外，将视线投往遥远的荒野，此时，微弱的橘红正在升起，奥林帕斯的日出是早于地平线的，温柔的阳光倾泻在医院的病房…
只是他在意的庄园，仍然笼罩在夜晚的阴霾当中，这蒙蔽了他的心。
“深空计划进展很顺利，您不必担心…近火轨道几乎已经建成了，等局势稳定下来，就可以着手筹备探测器的事了…”
老人仍然只注视窗外，但视线并未向着天空。许久，他才渐渐收回视线，枯瘦的指节颤抖着夹住洁白的被单，轻叹一声，眉尾低垂，嘴角因松弛的皮肤而微微下撇，模样甚是落寞。
“徒生，你去帮我个忙吧。”
“…老师？”
“帮我在无常事务所挂个委托…”
………
……
『大罐头…回见！』
我安静地望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天询五号】，心情却是莫名的落寞…翻滚的沙砾似雨点般撞击探测器的金属表面，透露出无神的死寂。
弃置的探测器已经被大地同化，损坏的零件散落在沙地中。
这是天询的归属，它已回归了自然。
说起来，我很羡慕死物，它们躺倒在红沙中，静静观望着天际的日起日落，没有人会质疑他们存在的意义。
但我不同…
作为被人类所仇视的灵体，我会被视作商品，被报复似的买卖。
“你在搞什么？呆狐狸！”
忽然有只粗糙的防护服手套，捏住了我的狐耳，粗暴地将我的视线拧向前方…诺娜总能做出与她高洁的外表相悖的行为，例如强迫肢体残缺的我吃力地蹦跳行走。
“知道吗？像你这样的小灵体最值钱了…”诺娜仍在自顾自地数落我，“娇小而精美，像人，却融合了非人的特征，黑市的富老爷们绝对会为你拍出高价…”
诺娜捏住我的脸颊，迫使我注视着她的淡蓝色的瞳孔，她在恐吓我，但意图不明…模糊的面罩遮盖了她的神情。
“没有人不痛恨灵体，黑市的家伙们也不例外。不论你是否有错，都会被充当泄愤机器，被拳打，被脚踢…噢！我忘记了！拜你的容貌所赐，你的结局会格外悲惨…”
我低着头缓缓行进，双眸毫无神韵…仿佛是被吓坏了似的。
灵体与人类表达情绪的方式截然不同，除非遇到真正的危险，我并不会表露出任何属于人类的神情…所以便会显得呆愣而傻气。
诺娜的言语虽然恶毒，但并不会伤害到我，对于灵体，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仍然一无所知…所以，我会借由她们的掩护，在合适的时机脱身，再多言语也只是旅途的调剂。
无所谓的。
但在潜意识中，我越发羡慕那退休的天询了…不自觉地回头，半掩的罐体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我恍然意识到，有很大可能，这是我与天询的最后一次碰面。
“看什么？你把那里当成家了吗！”
背后忽然传来猛烈的推力，致使我失去平衡，跌倒在冰凉的沙地中…倒是不疼，我缓慢地爬起身，茫然地望着她。
诺娜继续向我走来。
“那只是个破罐子而已，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不是所有能够容身的地方都能称之为‘家’的，你就是个该天杀的灵体，又没有家人…留恋什么？”
诺娜捏住我颈部的项圈，毫不怜惜地提起，就这样向前走去。
我并不打算挣扎…除非诺娜直接捏住我的尾巴，任何物理性质的袭击都无法真正伤害到我。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动作，我霍然注意到，那个原本笨拙且话唠的莫安安已经远远落后了…她并非遇到了麻烦，而是刻意与这里保持着距离，抱着肩膀，将自己缩在厚重的防护服内，缓慢地跟着我们。
她在害怕？还是…
不容思考，我便与诺娜四目相对了，我被她像小猫似的抓住后颈，靠的很近，使我能够看清诺娜隐藏起来的表情，显然，诺娜正在平息自己的虚假的怒火。
她在防护服表面轻点了几下。
“刚刚那些是说给安安听的，我已经关闭共享频段了，我只希望她能借助对你的同情，离开这里…”
诺娜的声线变得清冷了，断开与莫安安的通话并不意味着她会善待我，作为灵体，我仍然是可恨的。
“她对你有好感，显而易见…”诺娜冷冷地说道，“莫安安和我不同，她的家庭是完整的，离家出走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战争早就结束了，她应该选择平静的生活…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很快我又被扔出去了。
软软地弹起又翻滚，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诺娜过来捡我，随后再丢出去，以此往复…这对行动困难的我来说，的确是快速移动的好办法。
“我不会直接把你卖掉…你还有机会，梅尔德先生截获了来自太空舰队的委托，我们会赶在委托对象之前，赶往那座富饶的庄园。”
先前的那团诡异的黑雾出现了，它附着在我的周身，将面朝下的我翻转过来，随后迅速地飞回到诺娜胸前的收纳袋中了。
黑雾的真相是众多聚集起来的…体积极为微小的飞行机器，这是我经过肢体接触得来的结果…看到人类科技发展到如此地步，我倍感欣慰。
“所以接下来，我将继续虐待你，直到今夜抵达目的地…届时我会把洗劫来的战利品藏在你身上，如果安安带你逃走，你就讨好她，央她带你回家…如果她没有这勇气，你就祈祷被黑市里的好好先生买走吧。”
说罢，银紫色的小狐妖又飞起来了。
绒毛并不会沾染尘土，碰撞也不会造成伤害…我在连续的翻滚中，悠然自得。
在灵力的协助下，我并不需要通过视线，便能得知远处的事情…远远的，我已经能够望见隐藏在山坡之后的，那座无比熟悉古朴庄园了。
事实上，我并不讨厌诺娜，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若是被曾经身为“除灵者”的我碰上现在的我，结果只会更加凄惨。
毕竟没人不痛恨灵体。
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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