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岩野,你们最好过来看看,这儿还有人没死,把长矛给我,好捅死这个狗娘养的。”
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觊觎着。
夕阳斜下。当少年米歇尔的耳畔传来这句话时,他才勉强睁开了眼,视野一片模糊,视角右边被一抹红色遮住,他的眼睛因此蜇痛。
他想伸出手抹掉进入眼睛的血水,却发现右手像麻痹了一般毫无知觉,慢慢的便察觉到了现在的情况,自己的右手被死死的压在一具铠甲之下。他看见这具铠甲里的主人将脸埋在泥泞的土壤里面,腹部的铠甲连同皮肉破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闪着淡粉色的光亮,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他站不起身,看不见声音的主人,心中一紧,刚才说话的家伙又跟同伴嘀咕了几句,他一知半解。这是属于比尼亚乌萨大陆的常用语言,黎稚语,是被他的祖国带来的战火所荼毒的敌国的语言。
不足十米外,四个头戴斗笠,身穿粗麻布衣的人正在粗鲁地翻检着士兵的尸体。
“这边也有一个。”其中一人说。他举起木制的尖矛,理所当然地刺了下去。
士兵呜咽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你们最好挨个捅几下,有的帝国杂种还没死透。”被叫做岩野的老男人踉跄着不太灵活的腿,在倒得歪七扭八的士兵们旁边来回观察着。“你看,还有会装死的家伙,放大你们的眼睛。”他讲话时露出一排略微不齐的黄牙。
“根本就没有完整的铠甲嘛,真是的,全死在一起,让人都快分不清是哪边的人了。”另外一人在士兵的尸体上上下摸索着。
“呃,我这儿找到了旗帜,应该没人会想要这种东西吧。”
“你说呢,拿着一幅可能染着自己兄弟或是儿子血的破布,谁会高兴起来?”
“也不一定,把舒尔亚雯人的旗子拿到市集上去,胆小鬼们瞧见了会以为咱们打了胜仗。”
聊天期间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如此说道,声音有些喘,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坐在一具穿着轻便甲胄的的尸体上,拿一直耷拉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放屁,像你这样没当过兵的人都是连半死的敌人都不敢杀的软蛋,大有人在,就是因为咱们这么懦弱,帝国佬如今才敢舒舒服服地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
“呿,舒尔亚雯的骑士不是很厉害吗?那他们怎么会输得这么惨?”
“毕竟在法师的狂轰滥炸下就是活靶子嘛,话虽这么说,咱们这边也是全军覆没好吧。”
“好啦,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带着随身物品呗,什么项链,钱币啊,最好能找到口粮。不然,佩剑也行。”岩野放下沾血的矛,举起一把从尸体腰间抽出的短剑,展示给其他人。
“别惦记着铠甲啦,剑的卖相要好很多不是吗,损坏不严重的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岩野咧开嘴的笑容灿烂,一双布满因为久经劳作而留下老茧的手上还沾着泥土和血渍。
附近的水田里有数个爆炸留下的淡黑色的大坑,周围散落的肉块和铠甲碎片压死了秧苗,低洼处弥漫着块状的黑色薄雾,经久不散。附近的士兵们歪曲地摞在一起,他们身上分别穿着两种纹饰大相径庭的铠甲,有人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黑色污渍,和坑中的颜色如出一辙。
米歇尔的意识清醒了许多,他的鼻腔里充斥着腐败的橡木与海盐味。
他没有出声,尝试着悄悄地挪动了身子,他的右手,大腿以及胸口都疼痛难忍,到底断了多少根肋骨?爆炸时又有多少碎片扎进了肉里?他根本无从得知。
米歇尔挣扎着推开了身边的士兵,翻过身趴在泥泞的田埂上
他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身形矮小,也许是拜此所赐才没有被那些人发现。
他伸手拿起了尸体身边唯一一把看起来还完好的长剑,咬咬牙,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不想坐以待毙。
这是一把舒尔亚雯骑士剑,剑刃比较宽厚,是那些身着漆黑厚重铠甲的菁英骑士们专用的剑,是他这种下等人原本不会有缘使用的剑。
老实说,米歇尔对用剑没什么信心。当然,只是劈砍戳刺谁都会,他好歹也经历过一些训练,但在受重伤的情况下要单手使用一柄和自己肩膀差不多高的剑,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挥得动,这柄剑的重量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沉,他确信,进入到能用剑尖杀伤对手的范围前,他肯定会先被这些比尼亚乌萨的农民用长矛贯穿。
剧烈的疼痛使他呼吸变得急促,他忍耐住了呻吟的冲动,他知道,现在必须要像真正的尸体那样安静,不能出声,哪怕疼痛会要了他的命,总比死在长矛下要强。
绝大部分帝国军人都不畏惧死亡,他们在很早以前就被教育成悍不畏死的猛士,绝对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实际情况是只要没有人命令,部队哪怕仅剩一人也要继续战斗,鏖战至死就是他们行伍生涯的标准答案,所以若是还在军队中,米歇尔这样的想法就是寡廉鲜耻的。
敌人受到了惨痛的打击,米歇尔所在的部队也几近被全灭,应该没人可以算赢家,但这场败仗对帝国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放眼在对格比尼亚乌萨大陆的全面战争中,米歇尔和死去的士兵们都是再日常不过的一部分罢了。
这场战斗已经输了,他没有继续赴死的理由,却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约定。
“我不想用剑……如果可以的话。”米歇尔默默想道。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一点点挪动步子。从刚才开始他的左眼就在蜇痛,他脊背的肌肤下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动,像被点燃的蜱虫在血肉里游走,刺痛且让他心神烦扰,这不是个好兆头,这种变化他最熟悉不过了。
水田旁边紧邻着一座村庄,残垣上依稀可见零星的火焰,皮革和油脂烧糊的焦臭味伴着黑烟慢慢飘散。
这座村庄是艾瑞丝斯卜林省的一支法师游击队进行补给的辎重节点,米歇尔他们趁着敌人整顿装备时发起了奇袭。他还记得刚开战的时候,这座村庄远远望去有几束炊烟,屋外只有身穿甲胄的士兵来在回搬运着货物,完全看不到平民。
现在只剩下残破的木屑和未燃尽的杂草,泥地里留着一串脚印,杂乱无序。
一些水积蓄在脚印里形成小水洼,旁边将要熄灭的火焰在濒死的夕阳照射下显得异常鲜艳,乌鸦的声音重新唤起被夺走注意力的少年,目光循声看去,有一架双轮被炸裂的推车,地上倒着古坦索的士兵和艾瑞丝卜林的法师,乌鸦站在直插法师胸膛的长剑旁,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嘎嘎声。
乌鸦见了他并未惊飞,对他眨了眨眼便继续专心啄食晚餐,眼前的肉块远比米歇尔更让它着迷。
米歇尔还未卷入这场战争之前,他就在集中营里被教导过如何辨别各类敌人,尤其是法师,比如颜色晦暗的轻甲,一些系在手臂腰间的皮带,还有挂在方便取下的位置的皮革小袋子,或是一两把不曾出鞘的剑和匕首,都会成为很好的标识。
各个大陆和不同种族之间理所当然存在着文化和价值观上的差异,会直观的体现在军备上,就好比一些重视信仰的民族会花费更多金钱让铠甲变得更舒适,在表面留下华丽的缀饰和纹路,对穿着巍然如漆黑壁垒的舒尔亚雯骑士来说就很难理解。但军队中的法师的装备通常是千篇一律的,无分地域和文化差异,好像约定俗成一样。
对平民来说,法师即是传奇故事的主角。上至一次准确无误直击要害从而瞬间颠覆局势的大型毁灭魔法,张开广域防护魔法为撤退的友军规避削减千万弓矢和火枪弹雨的威胁,甚至操纵天候拨弄自然的天平。诗歌如此描绘的恢弘画面,使伟大的法师受人敬畏,米歇尔不曾见过这些,但他也曾像一般的男孩一样憧憬过激动人心的史诗,直到他亲眼见证法师这枚精密的齿轮是如何在战争这个庞大的机器巨兽中运作的——整齐划一且高效的火力支援,足以点亮黑夜的漫天的魔法流弹,以及不绝于耳的轰鸣与震颤,还有如出一辙般发胀疲惫的双眼。
他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就是从古至今在无数巨大变迁转折中举足轻重的法师的模样。
他失去知觉的右臂上的铠甲被某种残片戳穿,深深扎在肉里。他用力握住残片的末端,手心被割伤流血,费了一番功夫后终于拔了出来。
残片颜色漆黑,比他的无名指稍微长一些,这大概是从某具铠甲上弹射出来的吧,看样式肯定是帝国骑士的重型铠甲,比尼亚乌萨人通常穿中轻型的甲胄,实用和耐久性都比不上帝国制造的,而在帝国就连最低阶的法师都会穿中型铠甲,不管怎么看都是帝国更胜一筹。
米歇尔和他的同龄人们则是例外,在部队中只有他们这些孩子连铠甲都不配穿,穿在身上的仅是一套刻有被刮花表面的铁片,在战场上连最基本的防护都做不到。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作为一种古老禁术的媒介,化身炸弹在合适的时机给予敌人重创。
为帝国献出生命是很多士兵的夙愿,但对于米歇尔这样的孩子来说,却是唯一的利用价值。
结果却是这身铁片衣在一定程度上救了他的命,不止手臂,铁衣的腹部,大腿上都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凹陷,有些碎片刺进了肉里,但还好很浅,**稍加包扎就能止住血。想必当时再离爆炸近一点就不会这么走运了吧。
让他费解的是,他们本来存在的意义是毁灭敌方精锐,却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波及……不,简直就像故意撞向友方似的,他不认为那些操纵他们的源术使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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