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泛青，雨水和乌云让夜色比平日更早的降临。
车窗外吹进的冷风让陈夕手臂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刚刚冒雨跑出来虽然没有完全湿透，但湿答答的头发和校服T恤贴着肌肤还是让陈夕感觉很不是舒服，是那种黏糊糊的寒冷。
车里弥漫着发酸的鞋袜臭味和中年男人汗液的味道。陈夕把车窗再拉开了一点，努力呼吸着外面湿漉漉的空气。
一天内被学姐找了两次，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就像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阿宅偶遇到了自己单推的女idol，并一起握手合照，还拿到了亲笔签名，陈夕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陈夕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学姐手指的触感，和自己贴得很近时脖颈的清香，以及那魅惑的声音。
红唇微启，露出一点点好看的牙齿，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我、喜、欢、你”
学姐的语气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深情，可是脸上却带着坏坏的表情。
陈夕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偶像不会喜欢上阿宅，女主播是在给观众们卖笑，青蛙也只能永远待在井里望着白天鹅。
那为什么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呢？
陈夕不能理解。如果把学姐比做题目的话，那这道题目不仅是数学考卷上最后一道压轴题，而且这道题还超纲了，陈夕这种数学白痴永远也理解不了。
一辆保时捷帕拉梅拉从旁边疾驰而过，像是骑着骏马能够刺穿一切暴雨和狂风，无所畏惧地去往公主身边的黑色骑士。
如果现在不是坐在这趟拥挤的公交车上，而是坐在那辆帕拉梅拉上的话，或许就不会像白痴一样在这猜疑来猜疑去，能够变得坦率自信起来吧。不过就算那样，陈夕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也还会是姐姐。
姐姐其实并不是陈夕的亲姐姐，在父亲死后母亲再婚，陈夕才有了姐姐。姐姐比陈夕大一岁，似乎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姐姐就真的把他当成弟弟看待了。不过那时候陈夕还不喜欢姐姐，甚至觉得姐姐和那个讨人厌的继父一样讨厌，后来为什么会这样的喜欢姐姐呢？不知不觉间离第一次相遇已经过了六年，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事情便已经无可挽回了。
如果说世界是一座巨大而永远黑暗的森林，那么姐姐就是森林里洁白无邪永远美好的百合花，不论怎样的阴湿寒冷，天空怎样的电闪雷鸣，看不见月亮也好，看不见星星也好，陈夕要做的只是闭上眼睛，随着百合花的幽香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哪怕没有出口也没有尽头。
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不断吹进寒冷的空气， 陈夕感觉好困。
……
“呐小夕，傻蹲在这里干嘛，要回家了哟。”一个小女孩蹲在男孩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女孩的长发随风飘扬，眼角下有一粒黑色的泪痣。
小男孩把头埋得很紧，继续用树枝戳着葡萄架下那只蝉的尸体。
“还不想那么快回去…最近妈妈她…”小男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触电一般迅速地把手上的那节树枝丢掉，用右手捂住自己左臂上那道疤痕。“她最近…脾气不好。”
树影婆娑，男孩看着那只蝉的尸体，除此之外周围的地面上也没什么别的可看的。
“小夕…”女孩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着男孩脚下那双沾上泥土而有些脏脏的驼色帆布鞋。
“不过没事的，妈妈只是这一段时间没有买中彩票，过一阵子就会好啦。爸爸也是，只要我乖一点，他就不会老是打我和姐姐了。”男孩用很轻快地语气说着，抬起头看着远处被夕阳照得火红的银杏树。
女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那些支离破碎的黑暗光景从日暮时分的阴影处涌来。
“嗯……”女孩垂着头，这不是她想说的话，但是喉咙突然好干，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
“你这叫温水吗！是不是巴不得把我烫死，我死了你就最满意了是吗？！”
“这张和那个男人一样的脸看着真惹人厌。”
“你当时就该和你那个qj犯父亲一起去死！”
那个尖得能刺穿人耳膜的疯女人的声音和弟弟的啜泣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部动画应该快开播了吧，姐姐每天晚饭时都看的那部。”男孩转换了话题，把手从左臂上移开。
“今天是大结局呢…”女孩低着脑袋看着远处的那只死蝉，脸上的表情难以看清。
“我们回家吧，姐姐。”男孩握住了女孩的手，虽然是男生，不过因为发育得比女孩晚，那双手比她更小甚至更柔弱。
“嗯……”女孩的声音不自然地应道，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样附和懦弱的话语。
“明天就是星期五啦，周末姐姐答应过带我去公园玩的。”男孩走在前面，说话时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开心。
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是……
“明天有手工课，老师说要教我们折千纸鹤，姐姐喜欢千纸鹤吗？”
斑驳的树影，居民楼投下的阴暗，眼前的男孩无论走在怎样的黑暗下都是如此的干净，永远的洁白。
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想说的话是……
“呐，姐姐……”
男孩回过头，眼神纯粹。
一如既往，听多少遍都不会腻的温柔声音。
自己想说的话……
想对他说的话…
树叶的阴影中有一缕夕阳透了进来。
“小夕……”她叫着少年的名字。
“姐姐以后……会保护好小夕的，一定……”女孩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定不会再让小夕……再让小夕受到伤害了！”女孩紧紧握着那双比自己更小的手，啜泣着用尽自己全部力量喊了出来。
“嗯。”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眼神清澈得像是不染污秽的格桑花。
天空上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所有的建筑都被镀上了一层肮脏的黑红色，两只小小的身影牵着手走在回家的柏油路上，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
即使正在走向地狱，即使不久后夜幕将至，但靠着手中的温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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