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眠之国】
1
当我还是风的时候，我无法和别的东西说话，无法停留，只能前进，一直前进，直到下一个国家为止，好在我还可以思考，如果连思考都做不到，那可真的就是“末日”了
在天空中看陆地很有意思，不管是房子还是人都像蚂蚁一样渺小，人们在地上爬来爬去，为了明天的一日三餐而奔波着
说到底人这一生不过是为了吃饭，不管是上学也好，找工作也好种田也好，都是为了明天的餐桌上有自己喜欢的食物，但仅仅是为了这些，却要遭受那么多的苦难，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这世界上还有太多的，我不知道的，能支撑人活下去的事情
对我来说，这件事大概是睡觉和吃饭吧，还有旅行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当个教科书里写的单细胞生物也挺好的，不需要面对那么多的琐事，不过单细胞生物无法思考吧……果然还是算了
思考和旅行，这两件事正在逐渐取代吃饭和睡觉的地位，我不喜欢思考复杂的事情，因为也思考不清楚，善于放弃也是为人之优点之一，想的太多了有时候也不好对吧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下一个国家逐渐从地平线下冒出头，这次会有怎样的风景等着我呢……
·
嘭——
啊……好痛啊…
这次虽然没有摔个狗啃泥，但是高度太高了，直直地撞到了登陆站的框架上
如果不好好练习一下着陆的话，我大概会提早结束旅程吧，摔成半身瘫痪之类的……开个玩笑
我揉了揉头上的包，站起身来
……还真是死气沉沉啊…
左耳边传来打鼾声，我走到那人面前
“您好……”
“吭……吭……吭…”
好奇怪的打鼾声……而且断断续续的，好像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直接归西一样
“你好！”
“……唉…”
他停下了呼噜声，转而长叹一口气
“小姑娘……这样的国家你都来…到底是有多无聊啊？”
那个大叔拿下脸上盖着的书，我本以为会是姑且说的上是精神饱满的面孔，可是……两个大大的黑眼袋直直刺进我的眼里
这人到底是有多久没睡过觉了……我不禁这么想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吗？”
“……嘁…算了，反正也睡不着…那啥，办称人证是吧，等着吧……”
他从安乐椅上起身，挠了挠屁股，伸了个懒腰，走向办证处
……我开始担心这是个怎样的国家了…
难不成这里是【安睡之国】吗，刚刚好像睡得很香…不对……睡得很香的人会有那样史诗级的黑眼袋吗，感觉像是从出生开始就在熬夜一样
这里也没有上一个国家那样的宣传单，无从得知这里的特色是什么，现在就算是告诉我国家里全部都是大叔那样的人我都信
“给……”
大叔将称人证扔了过来，我查看了一下……个人信息完全是错的…这也难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问我的个人信息
“欢迎来到【无眠之国】……别待太久了…”
大叔又躺回摇椅上，摇椅发出吱嘎的声音，好像在求救一般
……这个国家真的不要紧吗…
犹豫再三，我还是迈出了进入国家的脚步
……这个国家…完了
·
街上的人东倒西斜，他们都发出很大的打鼾声，但是眼睛却睁得很大，而且无一例外，眼圈都黑到发紫……这到底是个怎样鬼畜的国家啊
地上几乎无从落脚，他们明明睁着眼睛却不动，明明意识清醒却好像死了一样，因此我只能理解为他们是故意的
根据国名来看，这个国家的人大概是睡不着吧，明明很困但是睡不着，简直是世界第一酷刑……
“你好……请问…旅馆在哪里？”
“……”
……失去意识了吗？
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去找了，早知道应该问问那个大叔才对
走了一会儿……我迷路了
这个国家的路好像是在梦里修出来的一样，十八弯环一环扣一环，这里应该叫【迷宫之国】才对……等等似乎已经有一个国家叫做【迷宫之国】了
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国家啊！
我继续前进
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
“噫……！”
“妹……妹妹哟…”
“呀啊啊啊啊啊！”
我没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看准了位置，紧接着连续数脚踩了下去
“噗……噗…噗……噗！”
那人边被踩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大概踩了十五脚之后我冷静了下来，先是后退了几步，然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防狼酷棍，对准了那人
“妹……卡哉小姐…是我啊……”
那人站起来，有一米九高，四肢修长但不纤细，一头黑色直发，长相十分清秀，但是又伴着些女孩子特有的妩媚，眼睛是暗淡的红色，眼角上挑显得有些凶，但是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让人觉得很好说话的样子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你…你是……？”
“我是艾利生啊！”
……
“是你？！”
他好像一下子受打击了似的
“……我…我……怎么说也是个哥哥…对吧？”
我歪了下头
“能……能叫我一声哥哥吗！”
“艾利生…先生……你…”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难不成是个变态？”
“……”
“……”
“虽然现在不是……”
他左手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一样……
“你干嘛离我这么远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离他五六米远了
“抱歉……请…不要接近我……”
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怎样，但是看他的表情……我此刻的表情大概很糟糕吧……
2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揉了揉泛黑的眼圈
“……”
“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嘛……”
“抱歉…但是……”
“……”
他尴尬的挠了挠头，又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啊对了，关于之前公司的事情……”
艾利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份合同
“希望你能把这个签了”
我接过合同，很厚的一沓，如果要读完的话恐怕得花一整天时间
我大概能猜出来合同的内容，反正就是让我放弃公司之类的事情吧，这也是必然的，毕竟我既不聪明也没有什么才识，而且还是风，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让我来继承公司的吧，就算是老爸的任性决定……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赞同
“……只要把这个签了就好了吧”
“不用看看嘛？”
艾利生打开菜单，寻觅着什么
“……不用吧…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负责任……但是艾利生先生应该能很好的运营老爸的公司吧，既然那样的话，我再去插手不就显得有些不解风情了吗？”
他愣了一下，一脸尴尬的说
“看来你是误会了呢……”
……
艾利生将手伸过来，翻开了合同，上面用手写体写着几个单词“财产转移明细”
“只要卡哉小姐签了这份合同，那么公司的财务就会转移到你的名下了”
“……那你呢？”
“我？……我本来也就是为了做这个才被收养的啊”
……
我合上了合同
“……如果我签了这份合同…”
“嗯……那我就会被股东们投票踢出局…”
“然后呢……”
“董事会……不，【公国会】会派一个新的，比我更有能力的人来坐这个位置”
“……”
“不过卡哉小姐不用担心，只要徽章在名义上还是你的，他们就无法撼动你在公司里的地位”
“……我拒绝”
“嗯？”
我本想帅气的将手中的合同撕成两半，可是它实在是太厚了，我只好作罢
“卸磨杀驴的事，我最讨厌了”
“……”
“而且我也需要艾利生先生继续帮我打理公司，如果那个什么……什么会真的找人代替了你，我大概会有危险或者麻烦事，只要有你在，那些麻烦事就能避免，所以请继续帮我”
这样说……总觉得有些厚脸皮，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帮我
“……是吗…”
“……当…当然了…如果艾利生先生觉得困扰的话……”
他站了起来
“……卡哉…卡哉小姐的意思是……你需要我…对吗？”
……他的表情很认真，虽然我也很想吐槽他的台词…有那么一些恶心，但是现在的气氛下确实不太合适，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
“嗯……需要你…”
他撑着桌子，开始喘粗气
“再……再来一次…！”
“哈？……抱歉…有点恶心…”
·
他留下一个落魄的背影离开了，走的时候满嘴妹妹天下第一之类的话……
虽然他不是个坏人……但他是个变态啊！
唉……
总之，先逛逛这个国家好了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有种久违了的感觉，这种天气就应该躺在树荫下睡大觉啊
然后……这种想法很快被我否决了，到不是因为我想抓紧两天的时间把这个国家看个遍，而是周围躺满了如同猝死尸体一样的人，他们明明快要困死了，却一个个瞪大眼睛，想必是因为睡不着
这个国家除了咖啡馆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东西了
所以应该改名为【咖啡馆之国】才对吧，还是说因为咖啡喝多了，导致睡不着觉？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对此没有兴趣
大街上还在行动的人几乎走两步就要吃几颗烘焙好的咖啡豆，在太阳穴上涂难闻的液体，总得来说是个病态的国家
……而且…这个国家没有好吃的…啧……
话说，既然睡不着，那应该去寻找能让自己睡着的东西才对，为什么这个国家里全是些提神醒脑的东西呢……到底是想睡但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强迫自己撑着呢…
如果是第二种的话，那这个国家……还真是辛苦啊
3
果然是个……无聊的国家
这么说有些失礼而且显得我情商很低，可是除了无聊以外我想不出任何形容词
这个国家有的就只有满街弥漫着的咖啡味和四处躺着的瞪大眼睛的人，他们大概的确还活着，但是总觉得已经死了，如果真的死了，那我对此深表惋惜，如果还活着……那就活着吧
总而言之，我打算离开了
·
登陆站
“你好，请问……”
听到我的声音以后，大叔更卖力的打呼噜了，他的身上没有咖啡的味道
“……请不要装睡…”
“哼——哈——哼——啊……”
我用胳膊肘用力的捣向了大叔的肚子，他挺了起来
“小……小姑娘…下手真够狠啊……”
“抱歉”
大叔揉了揉眼睛，看着我
“仔细一看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嘛……”
“就算不仔细看我也很漂亮”
“原来你会开玩笑啊，那就别板着脸，笑一个吧”
我是认真的
虽说没有人夸过我，但是按照我的审美来说，我长得相当漂亮……或者说是可爱？
我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尽管扎起来了），眼角略上挑，看起来有些凶……眼睛则是…红色的
糟糕……不管怎么样都和可爱挂不上勾吧…
我抿了抿嘴…自信心在一瞬间动摇了一下，但是下一秒我用力拍了拍脸——卡哉是最可爱的孩子！
大叔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就好像是在看傻子一样……我轻咳了两声
我本来是想到这里办理提前离开的手续，可是这个大叔满脸写着「我有故事，快问我！」，如果不问他的话……大概也不会有机会问了，所以我决定问一问，顺便写在游记里
顺带一提，【暮色之国】的故事已经写完了，不知道以后看到的人到底会怎么想呢……大概会觉得那是个无聊的故事吧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这样问到
“……你想听吗？”
他压抑着欣喜地回答我
“嘛……如果这是你的遗愿的话…？”
我总是会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对陌生的……男性
“虽说我大概还有几年活头……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吧！”
大叔起身，找出了茶具和小板凳，将保温壶里的热水倒进了朴素的紫砂茶壶，空气中弥漫着……大概是乌龙茶的香气
“这个故事不怎么长，但是……我很喜欢”
我坐到实木凳子上，拿起茶杯，示意大叔可以开始了
“这个故事……大概要从我小时候开始讲吧……”
大叔一脸怀念的表情，我则是一瞬间产生了疑问，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将问题问出了口
“那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吧？”
“……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我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香气在我嘴里漫开，我猜这大概是极好的茶
“我明明才57岁啊！”
“是吗……精神面貌简直就像是【亘古之国】的石头一样古老……”
“那得有十万岁了吧！”
“……所以我其实是在夸你吗…”
我低头做出沉思状
他轻笑了一声，好像是在回忆什么
“抱歉打断了你的故事，请继续”
“嗯……那…大概是50年前的事吧……”
·
“我回来了……”
“爸爸！”
“嗯？”
“工作很累吗？”
“……啊…工作很累啊……但是，至少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那个高大的男人抱起了我，他很瘦，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骨头，但是尽管他很瘦，他还是愿意抱起天生肥胖的我
“老公，饭做好了”
“哦！”
他抱着我，走到餐桌前，附身闻了一下
“好香啊！”
“嘴真甜”
“我说的是实话……”
爸爸舔了一下嘴唇
“快开饭吧！”
他放下了我，坐到餐桌前
我也一样
虽说家里只有三个人，但是因为爸爸妈妈都很恩爱而且努力，所以这个家很温馨，温馨到好像一幅印象派画家创作的油画，那么虚幻，那么……美好
爸爸在外工作，几乎是一天14个小时的高强度脑力劳动，他本人也经常抱怨，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还是会去工作，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工作室那么辛苦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工作
妈妈告诉我是为了家，然后也出门工作了，一天8个小时，可是明明不工作才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当时年幼的我还不能理解，但至少爸妈晚上都能回来，白天我也要上学所以也不会感到寂寞，直到有一天，妈妈先回家了
她捂着脖子，一脸疲惫
“……妈妈…今天……很累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蹲下来，抱住了我
……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什么都没有察觉
当晚，爸爸没有回来，妈妈也没有做饭，虽然我很饿，但是……总觉得妈妈很辛苦的样子……就算少一顿也无所谓的吧
第二天早晨醒来，妈妈不在
第二天晚上……两人也没有回来，我只好找了点东西果腹，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在心里这么想
……然后…一个星期过去了
家里几乎快要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如果他们再不回来，我大概就要饿死了吧，不过……也不一定，毕竟学校中午提供饭菜
我没有和老师提起爸妈突然不回家了这一事，因为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对此深信不疑，然后……他们回来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他们一进家门就倒下了，但是眼睛瞪得很大，就好像一点也不累，但是眼圈却黑的像是用墨水描了一样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国家……已经变成了【无眠之国】
·
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想和别人聊聊这个故事”
“嗯”
“谢谢你”
“嗯”
“……那…我要继续了”
“……嗯”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已经了解了这个国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本应该离开了才对，但是……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直到他的故事结束，我都得坐在这里才行啊
4
后来……我也无法睡觉了，一开始的几天我觉得没什么，反而精神抖擞
只是每天回家他们都不在家，稍显落寞……但是很快也就习惯了，因为每天的学业工作都被塞满了，幸好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
……不过…对于无法入睡的我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一天四十八小时没有区别，无非是点灯的时间和开窗的时间增长而已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倒在了地上，就如同那晚的母亲一样
我再也没有力气了，哪怕是……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太阳很刺眼，如果能移居到永远是黄昏的国家就好了，黄昏时候的景色是最美的，令我痴迷
我尝试在太阳下闭上眼睛，可是只要我闭上了眼睛，大脑就会命令我将他睁开，每一次……每一次，最后我放弃了，我拖着身体来到了登陆站，将国家原本的名字【资业之国】改成了【无眠之国】，没有人拦我，一切都很顺利……然后我在这里待了30多年，直到现在
“所以……你的父母呢？”
那女孩这么问我
“大概早就已经死了吧”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嘴，又闭上了
“怎么了？”
“……为什么不成为人以外的东西呢，这样就可以摆脱无眠的魔咒了吧”
……成为…人以外的东西…？
……原来…我还有这个选项吗……确实是有过啊…
不过我为什么没有选择……为什么呢
“……好了，故事听完了，茶很好喝，我该走了”
“嗯……”
我起身，走到服务台哪里填了一张表
“一路平安，风小姐”
她点了点头，身体变得透明，最后被“吸”到了外面去
……耳边传来火炉噼里啪啦的声音，世界上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本该习惯了才对……本该…如此才对……
可是……
「为什么不成为人以外的事物呢」
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
我明明可以成为人以外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
……熄灭火炉，穿好外套，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门，门外七倒八斜着许多人，无一例外瞪大了眼睛，他们也很想闭上眼睛吧……绝对…
我拄着拐杖，凭借着多年以来的体力积攒来到了眼熟的建筑物前……我的家
家门大开，不知在等待着谁回归，或者……是在哀悼着谁
走进屋子……一股霉味灌进鼻腔，嗯，这是当然的，毕竟已经三十多年没人打理过了
我拿起橱柜上的相片，上面映着泛黄的三个人影，天空中飞着几只鸟
故事……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啊
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不知道是谁准备好的麻绳，系好在房梁上，哪里有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位置，吃力地爬了上去，蹬掉椅子
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后……断了气
斜阳照进屋子……地面上有三个人影
……果然…黄昏的景色……很美啊…
【无眠之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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