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少女的回答。
少年露出的不是欣慰或赞赏的神情，而是忧郁的苦笑。
她下定决心的模样，是如此坚强而美丽。
所以他才更是有些心疼。
奥菲丽雅很快收拾起心情，她问道：“梅尔顿哥哥你说过，我能够用自己的魔法领域覆盖这整座城市吧。那我，应该怎么做？”
“看来你已下定决心，那好吧。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这座钟楼就是你的命运之地么？这句话不仅仅是一个比喻，”梅尔顿如一个悉心授课的老师一般，徐徐地说道，“这座钟楼建立于中古的时代，乃是由鄂曼帝国的宫廷魔法师们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奇迹般的魔法装置。这座钟楼就像一口井，它连通了根源之树，不断汲取着彼岸世界那庞大到近乎无穷的魔法能量，并通过钟声的波动，将魔力传递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正是依靠这个装置，这个国度古老的先民们才创造了如此辉煌的魔法文明。”
奥菲丽雅伸出手，感受着楼道间那一股股随着光芒流散的魔力。
而她皱了皱眉，说：“可我感觉，这里所蕴含的魔力量……并没有哥哥你说的那么庞大。”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座钟楼的核心装置，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废弃了，之后也再无人能够将其修理。所以你的先祖，才会用圣剑‘格拉姆’的力量，代替了这座钟楼的功能，”梅尔顿说，“尽管早已废弃，可这座古老的钟楼依然被人们保留了下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鄂曼王国的无数子民依然时常来这里祭拜，因为这里就代表着他们对过往辉煌的崇拜与念想，就像是那些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与希望。”
两人终于走到了楼顶。
在适应了那天空洒下的一缕光芒后，奥菲丽雅终于看清了这里的一切景色，不禁失声轻轻唤到：“真美啊！”
少年与少女，站在了王国之巅。
而他们的脚下，一面是无垠无际的荒原，另一面则是庞大的机械城市的影子。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里交界，而这伫立的高高塔楼，就成了边界的守望者——孤独、沉默而坚强。
“是啊，真美呀，”梅尔顿说，“你知道这座钟楼的名字是什么吗，艾尔菲？”
奥菲丽雅茫然：“是……什么？”
梅尔顿沉吟片刻，才轻声回答道：“水月晨星之塔，‘奥菲丽雅’。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啊，而这个名字的代表的含义是——‘繁花’与‘青春’。”
奥菲丽雅·尤利西斯愣住了。
而下一刻，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自己的父王为何给自己取名为“奥菲丽雅”，她明白了为何王国的子民会如此珍爱并憧憬她，她明白了为何自己的亲舅舅会如此地厌恶她自己。
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背负着如此沉重多难的命运。
直到现在，那些过往的悲伤、欢笑与挣扎才再度有了实感，在瞬间从她的回忆深处涌了回来，近乎把她的心灵淹没。
近乎让她感到了窒息。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
她是继承奥菲丽雅之名的王女，生来，就是这个王国独一无二的珍宝。
而这个国度如今危在旦夕。
自己曾经没能珍惜却又那么宝贵的一切，现在，却是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个懵懂的少女，将在这里死去并埋葬。
而留下来的，只有一名孤独加冕的女王。
她要活下去。
为自己而活下去，为她的子民而活下去，她是应万千的臣民愿望而生的完美精灵，是伴随奇迹君临大地的镜花水月之女王。
所以，她要变得强大。
比她的所有敌人都和还要强大。
……
莫斯提马独自穿过了宫殿外寂静的长廊。
这里是王宫附属的大图书馆，亦是聚集了鄂曼王国宫廷魔法师们的场所。
鄂曼王国的繁荣，很大一部分就源于发达的魔法文明水平。
而就在不久之前，那些王国之中最优秀的魔法师们，便在此处展开并维持着“米德加尔特灵宮”的结界。
但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了如同死亡降临一般的沉默。
莫斯提马踏入了图书馆的大门。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轻叹道：“真是壮观啊。”
这是一个漆黑却宏伟的图书馆，高大的书柜贴墙而立，仿佛一直衍生到遥远的天际。大图书馆里没有灯光，最上方是巨大的玻璃天顶，星辰的图样在彩色的琉璃上若隐若现，无常变幻，将清冷的星辉洒在绕着书柜盘旋而上的阶梯与厚重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而就在这曾经光滑美丽的地板上，跪倒了数十名身披华袍的魔法师。
他们就像是世间最虔诚的信徒一般，微笑着垂下了头颅。向着群星苍穹进行着永恒的祈祷。
他们的神情也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汩汩的鲜血从他们的身体上流下，滴落在地面上如同溪流般流淌。
流动的鲜血绘成了一幅诡秘、繁复却又艳丽的巨大魔法阵，绯红的光华如同呼吸般不断闪烁着，就像是在呼唤在遥远彼方的某种事物。
位于法阵中央的白袍魔法师远远地望见了那图书馆门口不请自来的客人。
于是他向着莫斯提马张开了双手。
他曾是鄂曼联合王国最强大的魔法使，他是高贵的宫廷魔法师们唯一的领袖，亦是王女奥菲丽雅魔法的导师。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如同疯魔般的狂信徒。
“来吧，请见证吧，”他带着狂热的笑容对着莫斯提马嘶吼道，“为了鄂曼王国的高傲，为了奥菲丽雅殿下的荣光，吾等终于实现了这份奇迹！”
他的声音随即戛然而止。
死亡的召唤，在这一刻终于带走了他的灵魂。
“真可悲，不是么？”
远远地，传来了另一个冰冷如哀叹般的声音。
莫斯提马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那是一名身披黑衣的男人，他坐在一把高高的木椅上，他的身后，是千万本书本所堆集的高墙，尖利而盘曲的荆棘在他脚下滋生蔓延，在光线洒到他的身上的时候，早已爬到他肩头的枝条上绽开了花苞。黑色的蔷薇慢慢舒展，像是黑曜石般深邃而坚硬，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光明。
他悲悯地观望着此间的一切，如同端坐于帝座之上的王爵，俯视着芸芸的众生。
莫斯提马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她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么，浮士德？”
“怎么会呢？你应该知道，我向来是一个懒惰的魔鬼，”座椅上的男人轻声回答，“我所做的，只是实现了他们的愿望。他们想要知识，我便给予知识；他们想要力量，我就给予力量；而当他们终于贪得无厌，想要篡夺神明之权能时，我就放任他们自己去做。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浮士德”。
他才是，那真正与克劳迪斯定下契约的魔鬼。
敢于同恶魔定下交易契约的克劳迪斯，从来都是一个手腕高超的阴谋家。
而十数年的蛰伏，足够他在暗中完成很多事情——
无论是掌控王国的朝堂、收复“十字刃”的忠心，亦或是取得宫廷魔法师的支持。
鄂曼王国的宫廷魔法师们，不仅仅是政坛之上一股举足轻重的庞大力量，更是奥菲丽雅王女最忠实的拥护者。
而克劳迪斯也正是瞄准了这一点，才在封禁了真正的奥菲丽雅之后，创造了一个与“奥菲丽雅”一模一样的虚假人偶。
以“奥菲丽雅”为联结，他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所有宫廷魔法师的信任。
甚至今日“奥菲丽雅”的人偶之死，都是他早已编好的剧本。
只有以信仰与偶像的死亡，才能真正点燃世人的愤怒与憎恨。
而愤恨，正是人性里，那最容易操纵的情绪。
这一切，都本应与克劳迪斯的计划一模一样。
万事俱备，而他只犯下了一个差错。
可正是这一个差错，便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那一切的谋划，也就因此而变得毫无意义。
“哈，确实，真是可悲呀！”正是因为看穿了这荒诞的命运，所以莫斯提马残忍的笑声才变得更加高亢，“这些愚蠢的凡人直到死去，都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信仰了一个人偶伪装的公主，追随了一个卑劣的王者。而现在，他们竟然愿意用生命为代价，来召唤这所谓的‘奇迹’。若他们在地狱之中能够知道，自己所要毁灭的，正是一直所信仰所珍爱的东西，又该是何种表情呢？”
莫斯提马享受着诗人的痛苦带来的欢愉。
而名为浮士德的魔鬼却是无言。
他只是抬起了头。
血红的魔法阵更加地闪烁起来，即刻之间，王宫的天幕上就被撕开了一道虚无的空间裂缝。
毁灭与死亡的气息从裂缝的彼端如同风暴一般涌出。
那头来自传说的魔龙探出了自己尖锐的爪牙。
它痛苦地哀嚎着，声音撼动了整座城市。
就如同在呼唤着永夜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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