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菲贴在梅尔顿的身边,轻声念叨着:“虽然小时候宫内的女官教过我怎么跳舞,但我学得不怎好,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搞砸的哦。”
“这只是一曲属于你我的轮舞,在这一场舞里无所谓错步的,艾尔菲,舞蹈并不是人生,”梅尔顿笑得如此明媚,“跳好舞蹈是其实很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简单,所以迷人。如果你跳错了,也不要管它,我会陪你继续跳下去。只要能够跳下去,就好了。”
仿佛是应和着梅尔顿的声音,此刻,整个大厅就变成了一个广阔的舞池。
管弦乐队的曲调一变,在小提琴的一段独奏里,一对对身着盛装的男女不再喧哗,也依次走进了舞池,踏着轻缓的步子,翩翩交错在灯光之下。
而梅尔顿和艾尔菲,就站在这个舞池的中央。
在伴奏的钢琴重音乍然响起的一刻,小提琴的曲调也随之变幻了,夹杂其中的手风琴声轻声叮咛,让升高的调子变得忧伤而悠长。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里,梅尔顿便自然地将艾尔菲莉丝纤细的身体推了出去。他稳稳地拉住少女的手,在下一瞬又把她带回了身旁。
欲拒还迎,欲语还休。
然后便是一个完美的反身——明确、轻快、优雅,就像是轻巧地追逐着、奔过草原、跳过溪涧的两头小鹿,每一步都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却又如此意韵缱绻。
这一曲舞蹈,有着梅尔顿熟悉的味道。
既像是探戈,暗含着着隐秘却肆意绽放的深邃调子;也像是放浪的弗兰明哥,喷薄着怒火燃烧一般的激情。
在随着曲调变化的舞步里,两人舞动在舞池中央灯光汇聚的那一处,梅尔顿的手臂温柔地扶着艾尔菲的后背,就像是热恋的情人间的亲近与羞涩一样,他向前低下了头,她向后弯下了自己的腰——降下,然后升起。
他又一次地让她旋转着离去,又在仿佛要脱手的一瞬拉过她轻逸地回身。
这是属于一个遥远异国的别离曲调,带着矛盾而动人的缠绵柔情——想要挽回却又难以挽回,想要割舍却又无法割舍。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创造主所设下的必然之命运。
这首曲子,和林扬记忆中的所喜爱的一首舞曲,有着相近的名字。
这首舞曲,名为“咫尺之遥”。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
却也是仿如天涯般遥远的,咫尺之遥。
而正是咫尺与天涯间的痛苦思念,才交织成了这忘情而动人的舞蹈。
就如同每一个人心中那迷茫不定的选择。
音乐又一次舒缓,整个舞池都好像逐渐变得寂静,而那个亚麻色长裙的女孩和那个温暖如冬阳的男孩,便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翩然之间,舞步与光影交错。
梅尔顿高高地举起了艾尔菲的手,女孩就在他的掌心下旋转,白底嵌红的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莲花一般飞散。
她在那一个刹那里如同流星一般璀璨美丽,千万种姿态在她的身上变幻流转,她是世间手艺最精巧的匠师手美丽的人偶、是穿过城市衔着宝石的燕子、是蹦跳着穿过了树洞的白兔、是踩着水晶舞鞋翩然起舞的公主。
那一切一切的模样在最后的一瞬间凝固,然后辉煌闪耀。
她好像是在命运的涡流里高声呼喊的那个美丽的身影,愤怒而哀伤、纯粹而脆弱、绝丽而神圣,在静流之水里拥抱了万千繁花。
亦或是,在繁华无尽的花境之中,少女的轮廓凝固成了永恒。
梅尔顿与艾尔菲跳起的是如此美丽的一场轮舞,一切都在最深情的时刻绽放,然后也在最深情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决绝而瑰丽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一曲轮舞已毕。
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中,只留下曲声余音缭绕、万人失语而寂寥。
……
“真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舞姿、如此完美的舞者。”
伴随着清亮的掌声,从而打破了此间寂静的,正是来自大厅正门前的一名男子。
梅尔顿和艾尔菲那惊艳的舞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竟然无人发现,这场盛会真正的主人公,早已亲身来到了场中。
“完美么?元帅阁下您过誉了。这世间若有真正完美的舞姿,也只可能来自于迦南城红衣的舞姬莎罗妲殿下,以及北方圣王大公国的‘黑天鹅’妮娜公爵小姐两人吧,”梅尔顿对着年轻的阿姆莱赛斯元帅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不过我也并非妄自菲薄。无论音乐还是舞蹈,皆是人心中那涌动感情的外显。所以即使论起舞技,我与艾尔菲都还有许多值得雕琢的地方,可只要我们的舞步能够打动一人之心,便已然足够了。”
他的回答是如此不卑不亢、辞顺理正,足以堪称为典范。
人们对他的回应,是一阵连续不断的高声喝彩。
在这鄂曼王宫的殿堂里,此刻人们对梅尔顿与艾尔菲的赞美,甚至还胜过了之前向克劳迪斯与那虚假的“奥菲丽雅王女”的称颂。
所谓喧宾夺主,便是如此。
而梅尔顿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唯独在有心人的耳中隐隐作响。
很多时候,来自无形之物的诛心,更甚于刀剑伤人。
所以场间,唯独克劳迪斯首相双眉微蹙,面色铁青。
阿姆莱赛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唇角的笑意,随后就迈步走向了大厅中央。
随行于他身边的,是一个以白纱遮面的高挑佳人。她一袭米白色的露背礼服,没有多余的赘饰,仅仅是那如画中人般美好的身形,便能引起众人的联翩浮想。
“我是阿姆莱赛斯·雷欧提斯,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我的名字是林扬,一个异乡人。”
“我叫……艾尔菲莉丝。”
三人只是互报了姓名,便一起笑着点了点头。
梅尔顿拉着艾尔菲站到一旁,立马为阿姆莱赛斯让开了道路。
阿姆莱赛斯继续笔直地走向了克劳迪斯,而在他身后的金发女子与梅尔顿擦身的一刹那,她却悄然对梅尔顿眨了眨眼。
梅尔顿面色微苦。
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就在眼前,可艾尔菲却无法告知阿姆莱赛斯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让少女心里感到了一丝五味陈杂。但她还是很快地收拾起了情绪。
一转头,她就看到了梅尔顿为难的表情。
艾尔菲有些奇怪地对梅尔顿轻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你认识那个金发的大姐姐么?”
“是的,”梅尔顿叹了口气说,“今天真正的大麻烦,可能就要来了。”
艾尔菲疑惑更深了:“为何?”
梅尔顿在少女耳边无奈地说:“因为这丫头,就是我的同僚——圣堂教会圣女,伊莎贝拉。”
艾尔菲突然想起了传闻中教会那著名的一纸婚约,一下子就恍然大悟。
她联想到自己与梅尔顿之间的约定。
随即不由斜眼道:“梅尔顿哥哥,你还真是不值得让人同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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