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昏黄飘忽的灯光下,他黑暗狭长的身影进了屋内。
中间放着一把老椅子,他就坐在上面,带着铁锈的手铐链儿摊在了腿上。
“李四!你在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五年,总共六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待在一级战犯山本浩二的身边,担任参谋官。在此期间,你罔顾自己中国人的身份,助纣为虐,协助并鼓动山本浩二对我国军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制造了马栅村惨案,门河镇屠杀等…………”
他像具尸体般坐着,低着头,任凭一只跳蚤在他额前粘连的脏发间爬行。灯光照着他冰冷灰暗的脸颊,却被突出的颧骨挡在了的眼窝之外。泥土渍在干裂的嘴唇里,泥点一直延伸到被烂布条绷住的肩膀上。在布条没缚住的伤口外,一只苍蝇在周围有规律的绕圈儿,翅膀上沾着来自他黑暗干枯的手上凝固了的血。
“对以上罪行,你是否承认!汉子站在灯光后,灯光在他的胡须上气愤地颤抖。
“嗯——”他长吁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灯光消失在了他失焦的双眼中。
“哦,我认。”
“你是否还有辩解?”
他耷拉着的手缓缓抬了一下手指,像是要赶苍蝇,不过又缓缓落了下去。
“没有。”他低下了头。
“那么,李四!根据你的种种暴行,我代表军队,代表国家,代表在你手下失去生命的无辜百姓,现授予你死——”
“请等一下!”一声高扬急切的女声打断了审判的进行“我有异议。”
汉字扭头看去,正义如火的目光落在了一位强行破门而入的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
“反对?你有何反对之理?”
“他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救过我的命!就在1940年,日军占领门河镇的时候……”
李四微微向上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又垂了下来。
他扭扭头,看向地板,那时,她正倒在一个老椅子旁边。
“不要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她蜷缩在柜子和椅子之间,死命护着自己的前心,用蹩脚的日语沙哑地哭喊着。两个日本兵把护在她身上的男子的尸体挪开,正哆哆嗦嗦地对她上下其手。
“八嘎!你们是哪个部队的!给我立正!”在血红的日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破门而入。
“哎呦,给我吓一跳,原来是山本阁下的支那狗长官啊。怎么,想在我们之前先爽一遍?”其中一个日本兵顿时放松了起来,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李四。
“我问你是哪个部队的?你聋了吗?”李四掏出了腰间的枪,“还是说让我把你给打聋?”
“哎呦,哈哈!毛利君,我没有听错吧?这条支那狗在威胁……”
啪!
子弹掀翻了他的钢盔,一支还在冒烟的勃朗宁手枪已经抵在了日本兵的头上。
“老子问你话呢,混蛋。别忘了我现在是你们的长官。我最后再问一遍,你要是敢少说一个字,我就送你去见天皇!”
“报,报告,我们是201中队第六小队小西猪四郎的部下!我叫芹泽……”
啪!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脸上。
“我……”
“我你个头啊!”
啪!
“你……”
“你知道自己刚刚打死的是谁吗?那是于邦!门河镇的三把手!”
啪!
“他……”
“他妈的,你惹了大祸了!天皇怎么会有你们这么愚蠢的士兵,你们要吃枪子儿吗?!”
“长,长官”那个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日本兵捂着嘴,频频低头,“我们,我们错了,长官!拜托长官大人不要告诉小西阁下和山本阁下!”
“哼!”李四摆了摆手“滚蛋!”
“是!”两个日本兵低头走向门外。
“等一下!”
日本兵像触电了一般飞速挺起身子,摆了个立正。
李四把手枪朝向她的方向,砰的一声,红血四溅。
“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们两个传我命令,让所有士兵停止屠杀,清点活着的人的数目,赶在明天中午之前,把名单交到山本大佐的办公室里。你们两个负责下面三条街,这条街我负责了。记住,传令下去,谁要敢再抗命多崩一个人,军法处置!”
“是!”两个人急匆匆走了出去。
他收起了枪,看着正抱着又挨了一枪的无名尸体的女人。她正流着眼泪。惊恐又愤怒的看着他。
“不想死就别出去,也别出声。”他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向门外走去,“日军过个三五天就会离开。”
“我爸爸根本就不是什么于邦,他跟我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日语教师。我的父亲死了,死于日军的屠杀,可我,可我活了下去啊!”
女人又掉下了眼泪。
李四攥紧了他的拳头,大拇指狠狠地抠着食指。
“还有俺老汉!”正当汉子沉思之际,一个蒙着灰头巾,脸上挂着疤的老汉不知何时站到了女子身旁,旁边还有一个青年汉子拉扯着他。
所有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那对父子身上。
“你先别拉俺,让俺说完!”
“这,这不是马寨沟的马老二吗?你这,您可是最没有理由替他说情的啊!”汉子去过马寨沟,认出了马老二。
“孩子啊,那个人的罪过是不小,可是,可是……”
李四微微抬头,看向了老头儿脸上的那道烧伤。
那是1951年的10月23号,据传日军占领的马寨沟村有埋伏起来的八路军。刚刚被八路军打得惨败,被撸成中佐的山本浩二立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带着半个中队直奔马寨沟。
带着血腥味的火光扑在了他们的脸上,山本浩二掐了嘴上燃了一半的烟,朝地上啐了一口。“八嘎,连个八路的人影儿都没有,是哪个混蛋假传的消息!我一定要把他绑起来送到七三一!晦气,李桑,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把这些烦人碍眼的村民全部处理掉,我累了,我要先回去休息。”
“是!”李四绷了一个立正。
“啊,糟心!”山本浩二伸了伸脖子,扭了两下,长吁了一口浊气,转身就走,“九内中士,请你协助李桑尽职尽责地完成他的任务吧。”
“是!”
“留下一个小队,剩下的人跟我回去。”
“山本阁下最近心情很不好哇,李君。”九内伯斗看着远去的部队说道。
“说不太清楚。”
“你说是不是咱们有人给八路报信儿了,所以才没有他们的影子啊。”
“说不太清楚。”
“那个人肯定是个中国人。”
“说不太清楚。”
“这怎么说不清楚了?”九内挑了挑眉。
“穿咱们这身儿衣服的,都不是中国人。”
“那就是日本人啰。”
“说不太清楚。”
“这又不是中国人,又不是日本人,难道是一条狗当了叛徒不成?”
“呵呵,说不太清楚。九内阁下,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李四向他如刀的目光,眼中倒映着火与烬尘,“我可还想早点儿回去睡觉呢,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我可是怕冻坏了身子。”
李四掏出手枪,走进了村子里。
“没事儿,李桑。有这些温暖的火焰,舒服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冷呢?”九内也掏出了枪,紧跟着李四走进了村子。
“哪儿还有什么人?”李四走进了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刚才怕不是都被山本阁下杀死了吧。”
“不不不,李桑,中国人是有劣根性的,这点我都清楚。
”他把枪指向院中晒肥的猪粪,几发下去,黑红色的液体便从粪堆底部流了出来,“为了活命,他们宁愿把自己埋在最肮脏的地方。”
“呼”九内吹了吹枪口“真是劣等肮脏的民族呦……你说是吧,李四阁下。”
“真有你的,九内。”李四狠狠的握着自己的手枪。
“走吧,去下一家。”
“去下一家,走吧。”
“12、13、14……嗯,李桑,我杀了14个人——这真是很让我感到荣幸呢,快跟我比比,你杀了几个?”
“三个。”
“不对,是一个,一个!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死透,还是我替你补的枪呢。”
李四没有回头,攥着枪走在前面。
“李四,”他突然感觉一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你现在对皇军的态度可是很危险呢。”
李四面无表情的转回身,那把枪便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怎么,想求饶吗?‘我们可是共同工作过的同事啊,我还提拔过你呢’怎么样,是不是想这样说,卑劣的支那人?”九内伯斗双眼间逼出了一道寒光。
“呵,哈,哈哈,哈哈哈!”李四突然笑了,笑得诡异,笑得瘆人,笑得连九内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九内,你这,哈哈……”
“李四,我就开个玩笑,你至于笑成这样吗?”
“啊,哈哈,这,你这,你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啊!”
“啊?哈哈,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跟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哦,呵呵,那你呢?”
“我?”
“你。”
“我就砰!”李四甩了甩手枪。
“你就砰!”
“砰!”
“啊砰!”
“哈哈哈哈哈——”
笑声同时戛然而止,两人漠视着对脸,眼神阴冷。
“走吧,”九内拍了拍李四的肩膀“瞧,那个最大的院子,那就是最后一家了。”
“不用了。”李四歪了歪脖子,发出一阵咯楞咯楞的响声,从腰间摘下一枚香瓜手雷。
砰!
“回去吧,我有些冷了。”李四把手枪放回了手枪盒里。
“行,走吧。”九内耸了耸肩,把目光从废墟上挪了出去,“完全完成任务了。”
李四走了,九内走了,日本兵走了。
几声哀嚎从废墟底下发出,像是葬在火中的凤的悲啼。
马老二他们就这样在地窖里呆着,几个妇人抱着孩子蹲在角落哭,男人们抱着胸站着,像是枯蘼的高粱。
哗的一声,窖口被人打开,已经黄昏的光,照了下来。
一个袋子被扔了下来,水壶和馒头从袋中滚落出来,只是好久都没有人去捡。
“妈的,妈的!”一个暴怒的身影从地窖口跳的下来,“我他妈的不让你们所有人都他妈躲进地窖里面吗!啊!四十三个,为什么还有四十三个人在外面等着挨宰?说啊,说啊,你他妈的给我说啊!”
勃朗宁式手枪抵在了马二的脑门上。
“妈的!”李四一拳打在了马二烧焦的半边脸上,把他打了个跟头。他一声不响的栽在了地上。
“我去你的,汉奸!”马二身旁的年轻小伙冲了上去,近乎一模一样地打在了李四的脸上。
“来呀,指我啊,杀我啊!为什么四十六个人,对,我告诉你,是四十六个!为什么他们没有躲进来?还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是你这个手上都是中国人血的汉奸说的吗!”
“怎么不说了?哑火了?嗯?你真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呢啊!我告诉你,我们这几条贱命抵不掉你生死簿上的那些血印!抵不掉!”
啪!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根子飞了过去,打进了黑暗的泥土里。
“向北逃,日本人明早会再来马寨沟。”
地窖口又被人重重的关上了。
“……就是这样啊,张队长,这个娃,这个娃,救过我马寨沟九十八口子的命啊!”
不知为何,马老汉哽咽了起来。年轻小伙本是一副仰起头要争辩的样子,现在却也低下了头,只是默默地轻抚着父亲的后背。
“那……”汉子双手撑在桌子上,双眼看着李四,眉头紧锁,“你们保证说的都是他——前面这个人?”
“我保证。”
“俺老汉记错不了,也认错不了。”
“嗯”汉子深长地嗯了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那么,李四,鉴于有人替你求情,尽管有待进一步证实,但你可以先回……”
“谁说我做过这些事的?”李四突然抬起了头,以一种带血的目光看向女子和老汉,“你们他妈的是谁呀?老子可没见过你们,更没有救过什么该死的中国人!”
“这……”几人互相望着,惊讶而又不解。
“不过马寨沟,我记得那天带着山本去的人就是我!门河镇我也记得,只不过不记得那里还有一个该死的日语老师,如果有的话,我也是把他崩死的那个人!”
李四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四指狠狠地扣着掌心,目光混乱。
“我他妈的告诉你们,告诉你们!但凡我还有一把枪,我就要崩了你们,崩了你们!杀死你们这些面目可憎的中国人!”
李四歇斯底里地叫着,那声音似是从地狱里挤出的以来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李四又狞笑了起来,笑得涎水流了出来。
“都走吧,”汉子站了起来,掏出了手枪,“我要行刑了。”
“可是,可是……”
“娃啊,不行啊,他肯定,肯定,俺……”
“小赵,带他们出去!”
“是!”
所有人除了李四和汉子之外,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走了出去。
李四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李四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低下了头,像是一切都准备好了一般。
“都是真的吧,那些话。”汉子开了口。
李四微微抬了下手指,又缓缓垂了下去。
“我是汉奸。”他说。
“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汉子说着拉上了枪栓,“我这儿有盆清水,你可以体面一点的死去。”
“洗不干净。”李思看了看自己黑暗肮脏的双手,“永远也洗不干净。”
“你,那时候我们抓到你,你对着逃进茅坑里的那个人开枪时,说了什么?”
“劣等肮脏的民族哟。”
“你,还做过什么……”
“干你该干的吧,”李四说,“我已经够烦了。”
“等一下,”李四突然抬起了头,“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一九,嗯,一九三九年。”
“杀得是日本人?”
“是日本人。”
“他有求你吗,求你不要杀他。”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日本话。”
“行啦,”李四低下了头“行啦,行啦,我够了。”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额头。
“李桑,你不是说要为皇军尽忠吗?怎么还不开枪!”
“四啊,我,我,小姨我……”她笑得恐惧,笑得陌生。
“赶紧动手!”
“四啊,我,我,小时候你还喝过我的奶呢……”
啪!
一道枪声想起,颤抖的灵魂顺着鲜血重新回到了大地母亲黑暗仁慈的怀抱里。
一切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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