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蹄踏的碰撞，马车上风铃微晃，铺着柔软稻草的后厢里，名为乔安娜的少女正在眺望已然遥远的高林。
“天气不错啊，不是吗？”
坐在她对面的凯特打了个响指，把少女开始分散的注意力重新汇聚起来。“至少没有下雪？”
崎岖的山路上终于有了些许人存在的痕迹，不论是驮着货物，跟着行商的毛驴还是地面上新鲜的车辙，都已经脱离了高林中人烟渺至的境地。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视线转移到了正在梳理羽毛的沙哈身上。
“它到底是……乌鸦还是山鸦？”
沙哈怪叫一下，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正盯着它黑色绒羽的蓝发女孩，似乎用自己的方式否认了她的猜测。
“是风暴渡鸦才对，”凯特用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把鸟儿像抱鸽子一样捧起，全然不顾手中的那家伙正在用锋利如铁的鸟喙玩命般地啄她的指根。
杰尔在前座往后瞟了一眼，尽管他了解鲸皮手套的厚度，但是以沙哈的脾气，要是凯特没戴手套的话，她的手指可就没指望保住了。
“这样啊……”少女在脑内检索自己读过的书籍，“大概是那个神明的眷族吧，也就是说你们是‘风行者协会’的人？”
“我是，她不是，不然马车上还得再多一只像沙哈这样的麻烦鬼。”
杰尔用火柴点燃一支卷烟，看着它在晨曦里发出的微微红光，却并不急着把它探在唇上，“凯特是我之前路过拜斯托尔的时候雇佣来的，只不过雇期很长罢了。”
“确切的说，是他买下了我，大概花了四十纹银吧。”
女人耸耸肩，放下沙哈，摘掉手套，露出四角星的烙印。
“你……是奴隶？”
乔安娜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的墨绿色眼睛，凯特白皙的手背上，那个丑陋的粉红色疤痕像一把短刺般眨眼。
“差不多，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是在拜斯托尔之外的国家人格地位略有提高而已——前提是我把烙印藏好。”
她重新戴好鲸皮手套，继续维持盘腿坐着的姿势，轻轻顺着沙哈的脖颈梳理它的羽毛。
“大概十三四年前的事了吧，大概我七岁还是八岁？印象里双亲好像是因为巨额债务才把我卖身为奴的，拜斯托尔的家庭结构可不比亘恒和莱加，臃肿的氏族关系让父母卖掉一两个孩子也没什么大损失。”
沙哈侧过头盯着她，用黑色的嘴巴蹭了蹭她的指尖。
“我那时候很瘦小，而且只有四尺半高，长的也不怎么好看，和我同年龄的女孩子可卖的出六七十纹银呢！”她很自然地摸了摸少女的小脑瓜。
乔安娜这次没躲闪。
“我甚至还为此常常感到自卑……很奇怪不是吗？在那个贩售奴隶的场所，我们和牲口一样被交易和对待，唯一能在奴隶之间造成阶级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身价了吧。”
少女静静地听着，凯特收回手，扶在马车的边缘挡板上。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她慢慢舒展筋骨，全身的关节发出正位时的噼啪响动。“毕竟和那些被卖到风花之地的女孩子比起来，遇到这位活尸先生可以说是幸运非凡了。”
杰尔很罕见地背对她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快入城了。”
他最后说道，洁白的石英城墙开始在道路的尽头唐突的出现。
“记得低调行事，”他叮嘱，“安卡教会和魔女们，可能已经设下了埋伏。”
◇◇◇◇
不出意料的，敲钟人沐在小巷的尽头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老迈的身躯缓缓下蹲，宛如一台因为零件老化而吱呀作响的精密机器。
“皮被剥下来了吗……？”
他没有反胃，也没有逃避视线，只是皱着眉头把失去表皮的肉身翻转过来，淅淅沥沥的血水从他的指缝中间漏下。
从头顶下刀，然后在额头和后脑之间划开一道连在一起的口子，进而几乎完好无损地把整张人皮扯下来。
沐默不作声地辨认肌肉组织上模糊的刀口，受害者的身体并不是很瘦，所以借助着滑腻的生物脂肪，把皮肤和肌肉分离开来并非难事。
老者沉重的叹息一下，然后从一旁拾起不知是何人遗落的毛毡盖在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上，然后转身离去。
披着人皮伪装的敌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沐抓紧了自己的剑鞘，他并不会太过花哨的剑术或者魔法，但是这把长剑可以协助他完成自己的调查，从而取得先手。
“那么，以防万一，还是先试试看吧。”
沐抽出长剑，把刚才淋到手上的受害人血液滴落下去。
剑锋很快发出了微微的白光。
◇◇◇◇
石像鬼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作为一般怪物的它对人类社会的繁荣并没有什么兴趣，更不要说此刻自己还披着一张不甚宽松的伪装了。
最后它瘫坐在角落里，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颓废模样，血红色的眼睛透过眼眶处的孔洞打量着入口处的行人和卫兵。
罗比根要它做的脏手活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唯一的麻烦点在于怎么在这个万把人口的小镇里找到目标。
而且他们不会在此逗留太久，实在不行的话，石像鬼也可以试着拖延他们的步伐，毕竟自己身后的魔女们只需要一两天便可以完成对边陲镇的合围。
更何况，这座城市早已被埋下了一张“底牌”。
石像鬼百无聊赖地嚼着嘴里的草叶，为了不让这块人皮套在身上的样子太过紧绷，它不得已缩小了些许自己的体型，不过若是有人刻意靠近它的话，眼眶的异样还是会被轻松认出来的。
他把嚼烂的草叶吐掉，因为他发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倒霉催。
它想，因为那个身着白衣的老者正在向它的位置靠近。
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对食尸鬼都很危险，尤其是穿白衣还带剑的人，这意味着他们会是教廷的人员。
他起身，在那个以捕捉和剿灭怪物为职的家伙发现自己这副皮囊的异常之前躲藏起来。
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了，不论是对潜藏在阴影里的暗杀者，还是正在踏上陷阱的猎物们而言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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