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死之人未必死去。
未死之神的灵魂将永远指引着他们前进。
——《三角旧约·风纹》
◇◇◇◇
倒垮的房屋旁，猩红的炭火渐渐暗弱。
灰烬与残肢胡乱地堆砌起一片散发诡异气息的坟圃，雨水从七零八落的骨殖中渗下，在石砖的缝隙中汇聚成一条带着杂质的混浊小溪。
一只漆黑的渡鸦在天空盘旋着落下，在这堆灰烬的顶端尖声怪叫。
它的羽翼比起之前脱落了不少，脖颈上的绒毛几乎掉了一半，连身体的剪影都仿佛缩小了。
在确认没有回应后，名为沙哈的渡鸦开始用自己敦实的肉质脚爪翻刨起余烬堆，翻腾起的碳化粉末里偶尔间杂着未被烧尽的指爪。
没过一小会儿，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掌突兀地出现在它的喙下。
“嘎哈——嘎哈。”
杏黄的嘴壳摩挲着那只手掌，轻微的咕噜声从鸟儿的喉咙深处发出，呼唤着灰烬之下的主人。
沙哈继续挖掘着，那只手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健硕的肌腱和粗犷的汗毛，旧的皮肤细胞迅速发黑、粉碎，继而从手的表面脱落，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继任者——而十几秒后，它们也迅速加入烬堆的怀抱。
脚爪的挖掘又持续了几分钟，或者一个钟头，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庞终于宛如浮出水面一样的重见天日。
渡鸦的脚掌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凝视杰尔右眼那道狭长的刀疤。
为什么他还没醒？
怀揣着这种想法，鸟儿低下身，轻轻把一侧的耳孔贴在了男人因为雨水而冰凉无比的胸口，即便再听上几百回，活死人的胸腔里也不会有任何声响。
时间在雨水中融化、分解，沙哈只是定在烬堆上，漆黑的羽毛伴随着时间慢慢收拢，过分缩小的身体逐渐变得畸形，像一只胎死卵中的雏鸟。
漫长的等待后，一声沉重而痛苦的喘息终于从它面前响起，那只手腕慢慢从它的后背滑到头顶，和之前的成百上千次一模一样。
沙哈发出嘶哑的回应，枯槁的毛发已经立不起来了。
杰尔•德亨特缓慢地从灰烬堆里爬起，被烧化血肉的后背正在重组失活的骨架，他的衣物几乎完全化为灰烬，但在咒文的帮助下，那副躯体很快就焕然一新，除去那些粘在身上的粉尘和碎骨。
“谢谢……”
他张开手掌，只剩下巴掌大小的鸟儿虚弱地蜷缩成一团，头顶上银灰色的色斑也变得暗淡无光。
他把它小心的放进未被完全烧毁的长裤口袋。
现在该去找同袍们了。
◇◇◇◇
砖瓦之上，两个身影正在屋顶摸索着路线前进，踩中的滑腻青苔咕吱作响。
走在前面的蓝发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凝望距离她们已经不算远的目的地。
“怎么了？这么磨磨蹭蹭的，地上那些家伙们没准马上就要爬上来了。”
凯特从包里拿出最后一瓶烈酒自头顶倾倒而下，发白的嘴唇在风雨里微微颤动。
“不对劲……”乔安娜用左手指向那座白塔，手腕上的纹路再次绽放蓝光，“那座钟塔，是不是变小了？”
“你在说什么呢……钟塔又不是蘑菇，还能指望它变大变小？我看是你在屋顶爬了这么久之后判断力失常……”
“所以才不对劲，”少女回过头，仔细对比路程长度与高塔的比例，然后回答她身后的金发女人。
“按理来说，我们都靠近这么长距离了，那座高塔看上去应该越来越大才对，变小了什么的……根本不符合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
“难不成它还能越远看上去越大？”
“……不知道，不过值得实验一下，屋顶大概有二十四、二十五米的长度吧，你折回去重新走一遍，我留在原地观察，看看究竟是它本身体积变小，还是它的物理原则出现了问题。”
凯特皱了皱眉，但还是点点头，在她走回来之前少女从房缘处捡起一片瓦砾，抬到和视线中的塔尖平齐。
三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
“没缩小吗。”
默数10秒后，她放下手，把额角上湿漉漉的发丝挽到一边。
“应该不是体型……”
从另一侧回来的凯特咬了咬自己的指节，防止因为牙齿打战而出现发音不清的状况。
“你说的在理，与其说这个塔在不断缩小，倒不如说，这座塔从远及近，看上去的大小都是一样的，只是周围建筑的衬托让它看上去变得更小了。”
“所以在很远的地方，这座塔会变得非常显眼，”乔安娜眯起眼睛，想看清塔上的更多细节。
“就算假设它本身才两层楼高，但如果一公里外看它的高度，和在十几米内看它的高度一致的话，这个建筑的吸引力可不比神话里的‘通天塔’弱多少。”
“因为它完全不符合透视原则，带给人的直观大小也永远不会变化。”少女将瓦砾放回原本的位置，开始思考这件事的缘由。
“但……为什么要刻意制作这样一个地标呢？”
“我不知道，凯特，也许这是杰尔……嗯，或者我们的其他盟友协助我们而制造的，毕竟用‘最高的建筑’来形容它，简直再好不过了。”
“或者这是一个陷阱，诱导我们靠近的陷阱。”
伊萨克女人把霰弹枪从背后的枪套里抽出，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有的选吗？凯特？薄荷油和酒可都为数不多了，我不认为这些伪装还能再撑到我们发现另一个地标性建筑。”
面对她的反问，凯特只是耸耸肩，她们面前的房屋已经所剩无几，翻过最后两座平房的屋顶，或许就该去面对一条空旷大道上的所有感染者们了。
“我听你的，乔安娜，但是在靠近那座未知高塔的时候，请务必拉紧我的手。”
◇◇◇◇
石像鬼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线路突然变少了。
这异样迫使它从房屋破碎的窗户里探出身，头一次开始认真打量起那座一刻钟前建筑完毕的奇怪钟塔。
作为蛊蝇们的主人，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感染者们连接到自己的精神上进行支配，多少都行，因为单只蛊蝇消耗的是在很少。
除非离得太远，否则那些来源于感染者们的精神力路线是很难断开的……又或者——
它慢慢推开窗，从窗口一跃而下，大力挥动着翅膀在空中悬停住，控制那些感染者们向钟塔的位置结团而往。
妨碍它的东西，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下一次打击。
石像鬼这样想，暗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钟塔顶端飘扬的红色龙旗。
不过在那之前……或许它还有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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