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做过许多事，他杀过人，抢过劫，犯过罪。因为他精于此道，于是他不计其数的得到了迁升。
只不过在那漫长，漫长，漫长，漫长到麻木的岁月里，他逐渐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某些东西，更深层次的玩意儿在他扣下扳机，或者挥砍刀刃时被不断剥离。
唯有野兽般的本能长存。
最后他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意识到，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他的苦难和他的生命就是平等的。
……如果这样的身体也能算“活着”的话。
◇◇◇◇
广场已经成为了正面冲突的地方。原本就破碎不堪的道路此刻被彻底翻了一番，露出棕红色的山区土壤。
至于两方势力旁的那些房屋已经完全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光秃秃的地基。废墟下偶尔会传来一两声人发出的微弱声响，但是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某些物质阻绝了神官和魔女们的直接冲突，它们横跨整个广场，逐渐铸成一道约莫半米高的矮墙。
“……那是什么东西？”
沐自言自语，他只看见了雷光与焰火同时迸发而出，完全未能注意到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股头发烧焦的气味在这面战场上蔓延，那些表面如同黑炭一般的缓慢汇聚，褪去因残暴蹂躏而破损不堪的外壳，往依旧硝烟弥漫的战场中心靠近。
“是那个风行者？还是什么别的家伙加入了战斗？”
罗比根把一小罐蓝色的占卜药粉洒向空中，试图照亮没有视野的那片地区。
闪亮的粉末在接触那里的瞬间便被吞噬殆尽，双方陷入了让空气凝固的沉默，也许那里藏着能在瞬间制敌于死地的东西，又或者只是一个障眼法。
沐试探性的释放了一次炮击，没有结果，但是石柱并没有从迷雾的另一端飞出，和占卜药粉似乎落得了同一个下场。
“那是杰尔吗？”凯特看向天空，低声说道，“沙哈……在那上空盘旋。”
“那他现在在哪里？烟雾中央？可是看上去攻击被无效化了……”
“我不清楚，乔安娜，我说不上来……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类型的法术……或者那压根就不是杰尔本尊。”
沐没有加入谈话，千足虫收起炮台，做好防御姿态，以防那烟尘里涌出猝不及防的攻击。
三具人形自那里面向魔女们走出，单薄的骨骼很快被焦黑的血肉和皮肤填满，组织高效的腐烂重生，然后畸形态状的塑造出令人恐惧的新生物，最后连骨骼都被膨胀的血肉生生压断，瘫软成混杂着空洞黄色眼珠、发达触手和腥臭体液的三团血泥。
“天……”
罗比根略加瞄准对准他们中间的那个开了一枪，膨大的躯体立刻吞噬了子弹，它们蠕动着向魔女们靠近，为了加快速度而不断地增加着新的移动器官……
显而易见，这东西不正常。
硝烟并没有成为沐那一边的掩护屏障，因为面对着他们走出的，是面目全非的另一只生物。
未能生长完善的下半身呈半流体的凝胶状态，紫色的触手自那里生长而出，触手末端翻暴着黄色的口器和猩红的眼球。它行走时，那些充当行走功能的肢体毫无节奏的收起与膨胀，起伏不定的向前方褶缩，而当它短暂地停留下来时，那些触手便恣意伸缩着自己的形态，向外界狂妄地展示自己病态而疯狂的肌骨。
真正超出常人理性思考边缘的是那个生物的上半身。如若那是纯粹的怪物尚不足为奇，但那是一半几乎完全正常的人体构造——健硕的两臂，不知何时覆盖上硬皮的腹部和髋部，以及一个下巴被尖锐口器替代的头颅，灰白的长发披在身后，缓慢的脱落，却又缓慢的重新生长而出。
它从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里都继承了许多无可名状的特征。
凯特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在直视那恐怖的造物之后，她的精神几乎在瞬间与肉体断连。
“那是……那是……天哪……”她捂住自己的嘴，慢慢抬起左手，指向那可怖存在的脸颊，“乔安娜……看他的右眼！刀疤！刀……”
乔安娜艰难地集中注意力，但比起身边的伊萨克女人，她心中的震惊压倒了恐慌。她立刻发现一条漫长的伤疤自鼻根起横跨了那怪物的右眼，而右眼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装饰般的混浊物体。
那是杰尔本尊无错，她不可能把这样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遗忘。但那不是重点，真正的问题是……
这就是他那副皮囊下的真正面貌吗？
千足虫身上的蔷薇炮台开火了，但是射入怪物身体的石柱却没从它身后飞出，它把自己遇到的一切都“消化”了，包括脚下的碎石路和木屑，以及沐的石柱。
“沐先生！他恐怕不是能凭借这样的暴力来破坏的存在……而且他应该也是和我们一伙儿的，可能只是弄错了方向……才……”
乔安娜越说到后面越没底，谁知道现在的杰尔还有没有思考的能力？或者已经成为了一头单纯渴望杀戮的怪物？
沐抽搐了一下嘴角，没有理会乔安娜的话语，他再次调转蔷薇炮的角度，准备用彻底的火力覆盖摧毁那突然出现的恐怖存在。
轰炸带来的巨响震的乔安娜耳朵发疼，当一切结束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没能说服对方停止攻击有多么愚蠢。
仅仅是因为吸收攻击所带来的能量而迅速生长的那头怪物，膨胀的体型已经达到了千足虫高度的一半还多。
看上去，他的绝大部分质量已经被下半身所占据，因为那些肥大的触手已经有两个人那么粗，而上半身在这畸形的身躯下显得无比可笑，宛如一个丑陋胖球上的一只小蚂蚁。
一条触手缠上了千足虫的步行足，原本应该是十分牢固的躯体被轻轻松松地拉扯而下，进而被怪物下半身的物质吞噬。
第一条，第二条……千足虫扭动着身躯，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炮台轰击对方，但那根本无济于事。
沐牙关紧咬，他并不是没击败过这种靠吞噬对手弥补自身的对手，但那还是在他年轻的时候，还能有足够的力量在瞬间摧毁敌人的时候。
“杰尔在给自己的成长找吃的！但是成长的目的是要干什么？”
凯特看上去终于缓过了神，她大声地询问乔安娜，以防声音被怪物吞吃千足虫时发出的巨大响动吞没。
“管他呢，没把咱们吃了就行。”
乔安娜正了正嗓子，把两手笼在嘴前作喇叭状对沐大喊：
“把千足虫收回来吧！这样子维持下去只是在消耗你的魔力，而对方仅仅是在渴求魔力而已……对面可还有……”
她才说到一半，一团硕大的电龙自硝烟的另一端涌来，结结实实地命中了那倚靠着千足虫不断吞吃着的怪物。它短暂的停止了一瞬间的活动，甚至还往电龙来的方向张望了片刻，但最终只是继续自己的动作，似乎没打算抛弃眼前的猎物。
乔安娜见状，继续把那未说完的话语补充全道：
“对面可还有两个没摸清情况的家伙吸引他的火力呢！”
“你怎么知道这家伙不会在塔倒下之后把咱们给顺带吞了？”沐回答，往常平静的面容竟然带上了些许的竭斯底里，“这家伙的伤害吸收肯定有一个限度……我想千足虫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就算你能把它摧毁，那样魔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甚至可能在摧毁他之前就耗光了与魔女对抗的资本。”
乔安娜回答，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这番场景下唯一还在冷静思考问题的人。
“反正这三种可能里，坚守带来的两种后果都不怎么样，那我们换一个方向如何？”
“就当是赌博，”她最后说，“我们全押上，要么赔本输光，要么金银叮当。”
沐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盯着乔安娜的脸，想从她坚定的表情里找到可信的答案。
他只思考了五秒钟，然后回答了她一个字。
“好。”
命运的天平倒向了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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