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辩解是败北的前兆。不,辩解的同时就已经代表败北。
——太宰治
凌苍辉
事件本身其实不难理解,除去什么都做不了的Ava,案发的时候在这座建筑里的只有两个人,答案无非是从中二选一而已。
如Tigris所向我诘问的那样。
我一开始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去接受而已,所以我才会一边试着去验证我的答案一边又期待着能够被否定。
那天我经过了两次会发出响声的走廊,一次是进入了深海的房间,一次是从深海的房间离开,倘若两次都是在早晨那也没什么问题,但我清晰的记得其中一次是在夜晚。
虽然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容易去想象:我在我的房间里杀了深海,然后去了深海的房间,直至天明……
在吐出了些什么之后冷静了下来,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受打击,只是这么一来一去的,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只是咎由自取。
“我们回家去吧。”听见了Ava的呼唤声。
“Ava……”
“嗯,什么?”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多留一会……”
“为什么呢,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要说为什么……实际上我也注意到了,我一定是仍然在憎恶着自己。
“你会……原谅我吗……”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所期待的是什么呢,得到Ava的原谅然后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还是渴望着被憎恨呢。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好像能够看见Ava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困惑,随即她就理解了我想法。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啦,不对,不能理解,”她摇了摇头,“理论上是说的通,但是最重要的whydunit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不可能会有做出那种事的理由吧。”
“野兽的行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啊!”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对着Ava吼了出来,“对不起……”
“你是在道歉吗,还是纯粹在祈求原谅呢。”
“……”对此,我不再多说什么。
“自我中心倒也无所谓了,”Ava轻轻地叹息着,“只是在我看来,现在的小苍有一点目中无人。”
“是吗……”
“是的哟,”这么说的同时,她一把抓住了我的后颈(兜帽),“所以说,让我们回家去吧,可不会再说第三遍了。”
惘然而近乎恍惚,在回旧书店的路上一直维持着如此心境。
“我害怕死掉。”
“嗯嗯,很合理。”
“我讨厌活着。”
“嗯,莫名其妙。”
回过神来我正在和缇亚菲进行着不明所以的对谈。
这里是一个半地下室构造的房间,可以透过高处的窗户看到外面的街道,虽说在我看来有些不值一提,不过缇亚菲本人倒是很中意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说起来,这里是女孩子的卧室吧,实打实的现役jc啊!听起来就像是在犯罪一样,不妙。
“好了,躺下。”用着命令的语气,缇亚菲小妹妹推着我走到床边,然后抓住我的肩膀让我躺倒在床上。
“那什么,我姑且问一句噢,你只有十四岁对吧。”我仰视着她。
“是啊。”
“这是就犯罪吧!”不论主动还是被动……
“啊啦?”好在她似乎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
“所以究竟要做什么?”这么问是出于谨慎。
“心理治疗哦,我说过的吧。”
“不,你没说过。”
“所以说,问题不是你在烦恼些什么,问题是你所烦恼的事情本身是否值得你去烦恼,给自己造一堵墙然后一个人躲在另一边叹息的话,不就和过去的我一样了么。”
什么啊,这小丫头一点都不可爱诶。
“既然你可以把我从长梦中唤醒,那么我也一定可以越过你筑起的高墙把你带回来。”与此同时,她拿出了一只橡胶的恐龙模型。
是在虚伪的蓝天之下所见的那只恐龙。
“这是什么?”
“汉塞尔与格雷特的面包屑、阿里阿德涅公主的线团、棕熊先生的蜘蛛之丝,和那些东西是一样的。”
也就是指引道路的坐标,让旅人平安踏上返途的道具,可是,“可是为什么是恐龙?”
“因为是寄托了思念的东西,我听说小狗先生到了十四岁还是很喜欢玩偶。”
“不,那个……”实际上现在也仍然很喜欢,但是这种事总是羞于启齿的。
“无所谓吧,这本来就不是值得感到羞耻的事情,嘲笑别人的喜好才是最幼稚的行为,而且……你知道的,我也是十四岁。”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红。
既然这孩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托就显得太不识趣了,“唔,我知道了……总之就这样躺着就行了吧。”
“嗯,是的。”她用恐龙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即睡意就涌了上来。
要是能做个好梦就好了。
/
这里是坟地。
坟之下埋着死者。
死者就是死者,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但我知道墓碑之下的某人曾经活过。
我知道,因为这里有墓碑。
所以如果这里没有墓碑,我就会忘记。
坟墓的意义是为了不让死者被人所遗忘,并非为了死者,而是为了赐予生者以缅怀的机会。
胸口隐隐作痛……悲痛不已。
活着总是伴随着痛,我讨厌活着,但是再怎么讨厌也不能忘记呼吸。
闪耀着靛青色光芒的蝴蝶在迷雾中起舞,我搞不清这里是梦还是现实,二者兼否或二者兼是,其中的意义……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雾,越发浓厚起来。
时间,很奇怪,空间,很奇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这个犹如谎言般的世界里,我是被遗留下来最后的恐龙,无所畏惧,把不安和孤独通通甩开,在街道上肆意蹂躏,把楼房和汽车全部踩扁,没有束缚没走拘束,做什么都可以,不会被任何人伤害,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只是……到头来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在这个谁也不在的世界里,雾的彼方淡淡地浮现出人影。
宁静而安稳,仿佛自深空之顶向下俯瞰,知晓一切的男人。
起初是些许的沉默,随后男人挥了挥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向我打了招呼,“哟,还好吗?”
本以为再也听不见的,令人怀念的声音。
“不好,一点都不好!”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犹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讨厌被他道歉,因为这么一来就会变得想要去原谅他,我不想原谅他。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我的声音似是在颤抖。
与此同时,我向前一步,紧紧拥抱住了他。
温暖的触感,生者的气息,即便这里是异世界或者梦也好,无论如何,我,雀跃不已。
“我还是第一次看清楚你哭起来的样子诶。”
“因为……是梦……所以……不算数……”
“啊……没错,是梦呢,是个好梦,对吧。”
/
缇亚菲
身处之处是漫长而近乎没有尽头的长石阶,线香味缭绕的神祠,蝉鸣聒噪。
和十月在迷宫庭园里所见到的一样,这里是他的世界(内心),也是他的起源。
少年身着与这个时代的风格不相符的服饰,横卧在石阶之上,不足十岁的姿态。
对他来说这里是承载了诸多回忆的永远的常夏,不会终结不会消散的永远的幸福的梦,在现实之中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愿望(虚构),美丽却是已然停滞之物,已经再也不会前进了。
他所害怕的是被丢下,被家人朋友,乃至是被自己丢下,所以他的时间停止了,拒绝向前,拒绝成长,尽管身体已经长大,但是精神仍然停留在幼年的时期。
大概,在幸福的幻梦中停滞不前也不失一种幸福,如果是过去的我也许会接受这样的想法,但是……
“这才不是幸福!”把当时的原话奉还。
好不容易把我从不醒的梦里唤醒,自己却仍然在梦里徘徊,固执傲慢又自我中心,我实在是看不惯!
我带上了眼镜,把头发梳成两股,模仿着学者小姐的样子,拿出波板糖用力地砸向他的脑袋,“砰!”
“痛。”幼犬一般的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目光里带着茫然。
责备的话有些难以说出来,但自作主张地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自己的头上未免太傲慢了,也就是说,我已经知道必须让他明白的事情是什么了。
我让他面对着我,正襟危坐。
“你觉得森罗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是酒鬼吗?”
“是酒鬼。”
“没错,砰!”
“痛。”
“那么你还记得森罗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酒鬼的吗?”
“三年前…吧。”
“没错,砰!”
“痛。”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失去了深海。”
“砰!”
“深海丢下了我。”
“砰!”
“我……”
“砰!”“砰!”“砰!”“砰!”“砰!”
“我不明白啊!”
“真的是太过分了,”我有一点生气,所以我这么说了,“失去了深海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唔……”小狗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错愕的表情,语无伦次,“绘巳……学者……Ava……还有……森罗……森罗……森罗是因为……因为……才……”
光辉沿着小小的少年的脸颊滑落,通透而明亮。
啊啊,真是纯粹,尽管有些迟了,不过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蓦然,少年扬起了脸,周围泛起了白光,目之所及的景色在朦胧之中不断地变换着色彩,记忆中无数的过去与未来交错着。
不要迷失自我。
场景切换到了人鱼小姐常去的咖啡馆,小狗先生在餐桌的对面同我相向而坐,十七岁的模样。
桌上的餐盘盛放着各式的甜点,看起来非常诱人。
没有作声,小狗把餐盘推到我面前。
似乎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我抓起其中一个放入口中,自然,没有味道。
俄刻阿诺斯是可以吃到甜点心的地方,潜意识里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二人的梦糅杂在了一起,变成了黏黏糊糊的东西……之后若是会被嘲笑也是莫可奈何了。
他抓起盘中的甜甜圈,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咬住,然后撕扯将之断裂,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只是愿望的形态的问题,”赤红的双眸正对着我,反抗的意识上浮到了表面,“自虐的理由是因为无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如若不去烦恼便不会产生活着的实感。”
不去伤害什么就无法活着,因为讨厌伤害别人就转而伤害自己,明明自己才是最怕疼的那个。
在这方面还不够坦率呀,换而言之,是胆小鬼。
“想必听起来很遗憾吧,但是这就是我……我们的愿望。”
“这样愿望也太可悲了。”过于理所当然而找不到反驳理由,除了摆出正论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尽管这也说不上什么正论。
“我不是很在乎这种事啦。”有一点像是在闹别扭,“毕竟,我也不想再一次沦为野兽。”
赤色的雪从空中落下,落在餐桌和地板之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咦,这里应该是室内……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世界里只剩下没有边界的赤红色,即便是血液溅落在雪地上也不至于如此的……凄惨。
求生的欲望在告诫着我,不应该继续深入了。
在我理解了这层意义的同时,猩红色的魔镰抵住了我的咽喉。
“不要紧,不会伤你的性命的,只是内脏也许会流出来。”说着骇人的话语,他的脸上挂着自虐的笑容。
他后退一步,将巨大的凶刃高高举起,恐怕不是威胁,只是希望我能够知难而退的意思。
我不打算就此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弃置不顾,所以我不作言语,闭上了双眼静候痛楚。
然而这份痛楚却没有如约而至。
伴随着一声脆响,我睁开双眼,橘红色的太刀挡住了镰刃,其之下的背影是平日里所见的那个小狗先生。
他同自己对峙着,犹如镜之两侧。
“死者就是死者,死者不应该成为生者的累赘。”用力地挥起剑刃,将自己的倒影远远推开。
选择了逃避现实的是他自己。
能够做出改变的也是他自己。
“亏你能坚持到这一步呢,辛苦了。”他回头看着我,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也是,对你有一点刮目相看了。”
停止了哭泣的野兽轻轻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刀刃,炽热的火光将整个世界照亮,化为一片白幕。
至此,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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