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从昏迷中醒来，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就连举起一根手指都要用尽全力。
他起身环顾四周，自己就昏倒在二楼的平台上，周围躺着不少人，看来目前醒过来的只有自己。
他依稀记得昏迷前最后听到的是爱丽丝殿下的尖叫声，还没等他转头自己就晕了过去。
他艰难的用手扒着围栏向楼下大厅看，再临仪式的法阵已经失去光芒，再微微抬起头发现正门被推开，看来李时已经跑出去了。
“仪式失败了？”威廉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苍老。
“成功了，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成功了。”耳边响起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
威廉转头发现汤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而且他此刻的面容苍老得就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汤姆？你的脸……难道说我现在也是这幅鬼样子？”
“你应该比我年轻一些，似乎是纯血率越低的血族受到的反噬越小。”
“反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这个仪式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他们看准了血族已经没有退路，所以只要等着我们自己走进陷阱即可。”
“他们是谁，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威廉，你还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吗？”汤姆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具体数字我忘了，至少三百多年，你为什么突然间问这个？”
“那你觉得自己凭什么能活那么久，因为你每天吸食人血？还是因为你常年躲在黑暗中防晒？”汤姆挣扎着坐起身，“不够，远远不够，这些代价根本不足以支付永恒的生命。一个两个这么欠着还好，但全世界几千年来一共有多少血族你知道吗？这些血族就像一个现金流中的坏账，总有一天要还债的。”
“但是这比坏账的债主是谁？我们该还钱给谁？我们这只是单纯的活着为什么就会欠下这比巨款，最重要的是……用什么来偿还？”
“汤姆，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因为我就是策划人之一。”
威廉本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会失控，但都没有，他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
“威廉啊，血族的没落已是必然，我们根本不可能拉住这辆滚滚向前的马车，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马车做点修补，让它不至于在行驶的过程中散架。”
“什么修补？”
“想尽办法将诅咒的反噬抵消掉。”
“究竟这个反噬是什么？”
“死亡。”汤姆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恐惧，“数千年上千万血族早该面临的死亡，我们光是这么死去是远远抵偿不了这些死亡的，必须找一个能承受这些死亡的人，让他一人背负这些罪业。”
“历史上死去的血族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这次要受到诅咒的反噬……”威廉话说一半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诅咒正在褪去，诅咒即是盔甲也是利刃，它让血族能够获得近乎永恒的生命，没了诅咒缠身变成人类的血族必须承担死亡的代价。
说完两人便沉默了下来，这份死寂很快被一声尖叫打破。
与威廉和汤姆相比，纯血率最高的爱丽丝受到的反噬最为严重，以往那张精致得如上帝杰作的面容此刻已经衰老得宛如一个僵尸。
“威廉，趁我现在还有口气，能扶我去酒窖吗？”
现在这里乱成一团，这个酒鬼此刻却还惦记着这种事。
似乎看出了威廉的犹豫，汤姆有气无力的说道：“局势已无可挽回，就算是纯血率最低的塞巴斯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生命，至于爱丽丝……殿下估计熬不过今天了。”
扶着这个原本就秃顶的红鼻子老头，两人颤颤巍巍的朝酒窖走去。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没喝醉过，以前都是装成醉酒的样子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
“那你……”
“所以我现在变回人类，想真正喝醉一次，听别人说喝醉了的感觉很奇妙。”
“你还是人类的时候没喝醉过吗？”
“这种事早忘了，行了伙计，你就扶我到这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愿望可以抓紧时间去实现。”说完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独自走进酒窖。
威廉重新走回城堡大厅，在那他看到了奇妙的一幕。
那个曾经纵横花丛的查理正以一个糟老头的模样跪在爱丽丝面前不停安慰她，他表现得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局促不安，展露出少年在和暗恋对象交谈时那种小心翼翼。
在查理面前坐着的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爱丽丝殿下，她此刻容颜不在形如枯槁，却像个小女孩一样哭闹着。
女孩在男孩的安慰下逐渐平静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两人手牵着手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靠在一起永远长眠。
威廉收回目光，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了城堡。
刚跨出城堡大门，他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城堡外有一片庄园，是请专业设计师设计的，原本古意盎然、绿化优美的庄园却是一片破败景象。
所有植物都像是提前进入冬季一样枯败凋零，尤其是中间一条通往庄园外的道路，两旁所有的植物不仅绿叶全无，就连枝干都好像被什么抽干一般，枯败的树木如同某种怪物的爪牙竖立在道路两旁。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威廉顺着枯败最严重的地方走着，一路来到了以前自己经常呆的悬崖那里。
远远的就看了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李时，他背对着自己和往常一样似乎在看海。
由于衰老带来的视力老化，威廉走近后才发现这个东方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头发竟然全都变成了银白色。
“就到这吧，你要是再靠近的话会变得和这些杂草一样的。”
原来李时所坐的地方以此为圆心一米的范围内的草地竟然也是一片枯黄。
“李，你还好吗？”
“我说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吧？”说着李时弯腰从一米外的草地上拔起一颗青草，不到五秒钟这根嫩绿色的小草就失去色泽变得枯黄。
“这我不知道……”
李时察觉到威廉声音异样，转头看向他。
威廉也看到了李时的正脸，虽然满头白发，但他依旧是一副年轻的少年模样。
“你们失败了？你怎么这副模样？”他惊讶的说道。
威廉把汤姆的话原封不动的讲给李时听，他听完后思索了一会儿后抬起头说道：“那这个诅咒的反噬有什么方式消除吗？”
“你不生气吗？莫名其妙背负上这种东西？”威廉被他淡定态度惊到了。
李时重新望向大海神色平静，“和谁生气？和你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少年就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威廉却觉得他的灵魂远在千里之外。
“你是在想念什么人？”威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话，自己说出来要花费如此巨大的勇气。
“是啊……”
“很重要的人？”
“不全是，也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比如？”
“那可多了去了，以前高中的同学，酒馆里的常客……”
“酒馆？”
“哦，忘了和你说我以前是在酒馆工作的。”
“你居然还会记得来喝酒的客人……”威廉就像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有的你都记得？”他的语气开始颤抖。
“当然也有印象深刻的，比如老张，那家伙简直就是把酒当水喝，每天都醉醺醺的，老婆也和别人跑了，不知道他移民后过得怎么样。”
李时耳边响起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转头发现威廉竟然走到自己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一米。
“你疯了？！”
李时刚要站起身远离威廉，手就被他抓住了，而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正像树枝一样开始枯萎，原本就如迟暮老人的威廉此刻正在迅速老去。
“李时，你会记住我吗？”
他浑浊的双眼聚焦在李时身后的天空，声音更是随着海风飘向天际。
李时眼神突然变得柔和，重新坐下来，语气坚定，“当然了，我会记住有一个叫做威廉的吸血鬼，他曾在这世上活过。”
“谢谢……”他阖上双眼垂着头，身体的老化开始让他的记忆模糊不清，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好像记得……家乡有个酒鬼也叫威廉……”
这个最惧怕死亡的血族，在最后一刻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紧握的手垂下，少年的白发被海风吹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威廉身下石头的夹缝中，有一簇天蓝色的勿忘我正向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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