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哲睁开他的双眼时,首先看到的是木制双层床第二层的床板底。他定了定神,注视着其中一条支撑木板的横梁。不知从何时起,二层就成了存放杂物的地方;距其身体垂直距离一米处有打包成捆的纸巾卷,有闲置的空行李箱,还有用布罩着的叫不上名的东西。
李哲在脑海中努力重建眼前那块床板背后东西的立体图时,横梁突然炸裂,床板承受不住重量从中部断开下落,木屑与木条与木板与卷纸与行李箱与他叫不出名的包装物瞬间向他平躺的身体袭来。一米的反应距离完全来不及逃脱。连叫声都没有发出,他被淹没了,眼前一片黑暗。李哲死了。故事结束了。
只不过这只是李哲无数次想象中的又一次死亡。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得不再继续。
李哲一挥手掀开被子,一下在床边站了起来,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的视线扫视整个房间。显然它对自己的房间早已十分熟悉,但李哲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种旁人看来如同审视的目光观察房间里的一切。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仍未拉开的窗帘上。他径直走了过去,挑起了窗帘,隔着玻璃仰望着天空。他不带任何表情,只是以一种同样的目光望向一个不变的方向。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深呼吸终于打破了静止的画面。
“还是这个样子。”
看着身边不断跑过地穿着同样校服的同龄人,李哲稍稍加快了他的脚步。但即便如此,他的速度比起不断经过他的人来说仍慢了不少。
当李哲再次把头抬起来正视前方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背影。他不愿意称这个身影是熟悉的,因为他认为自己与他所注视的背影并不是那么熟: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与生活中的许多人都不是那么熟,即便是那些每天都以视觉上的形态呈现在他眼前的人也是一样。李哲知道她的名字,但不想向那个背影搭话。
那个背影也只是在慢悠悠的向前走;她走得甚至比李哲还要慢。李哲的脚步也开始慢了下来。当他接近到那个背影背后时,他开始以同样的速度跟在那个背影身后慢悠悠地前进。他不是为了想要注视那个背影,但他只是纯粹的,没有理由的,源自心底的不愿意,不是厌恶也不是反感,只是他不想。
不想。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理由?
他想象着自己毫无感觉地说出那个名字,前面的身影转过头,脸上出现惊喜或者愉悦的表情向他问好。
不过这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因为我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去说,不知道要用什么感情去说。如果只是干巴巴地说出来就和其他普通的文字一样了。名字应该是有特点的,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
可是名字的符号所装载的特殊意义同样是人创的。
李哲觉得自己不能再去想那个名字了,反复的心理暗示却是折磨人的。
你想要让一个人想北极熊时,告诉他不要去想北极熊。
当然,他明白自己可以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化解不自觉的想法。于是他转而开始思考是否有别的一种称呼可以让自己在想到那个人时取代她的名字。
女性。
这并不具有代表性。
同龄女性。
为了成功持续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李哲知道自己要不停地想。
同班的同龄女性。
一下子缩小了很大的范围了。
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中穿过,打到他的脸上。
如果这阳光透过榕树叶的一天又是一个故事的话,那么我拒绝让前面这位同班同龄女性成为配角。
“李哲同学再不走快点的话,刚开学就迟到真的没问题吗?”
“反倒是你,在这里停下来的话不是又浪费了时间吗?”
李哲的步伐超过了那个依旧站在那的身影。
接触竟然如此不可避免,真是讽刺。
李哲在脑海中回忆着几秒钟前出现在眼前的那张面孔,他并没有去想要如何形容这张脸:至少从外形上最重要的作用还是让他确定眼前的的确就是他想的那个人,进而在记忆中确认那个人的身份,精神状态和思维逻辑并确定接下来的对话要如何进行,如果对方想要对话的话,然后作出反应。
这一切都可以在一瞬间完成。
在那张面孔上,有着一丝微笑。那微笑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得意,好像是识破了什么人的计谋,又有点像是纯粹的友好,一种人的不由自主的反应。
“李哲同学不会是已经习惯了放假,早上起来发现睡过头了就急匆匆跑过来了吧?”
“当然不是了,程忻同学。”李哲回给她一个微笑,“但是说到急匆匆,为什么程忻同学校服衣领上第二个扣子却没有扣上呢?这与程忻同学平时的优雅形象可不符哦。”
紧接着就传来了低声的惊叹。
现在肯定正地头忙着腾手出来系扣子吧。
“李哲同学竟然会赞美别人优雅。”
李哲突然有些心慌意乱。
不可否认,程忻同学确实总是维持着一幅优雅的形态,她的长发从来都是那么平整,她总是耐心地倾听别人,向他们微笑,不论有人与没人,她总是那么安静,不像她的某些朋友一样激情四射,甚至连她走路的时候也是不紧不慢的……
好像有什么不对。
“程忻同学,你不喜欢迟到的吧?”
“是的。”
“可是按照我们现在这个速度,马上就要……”
预备铃已经打响了。
在李哲反应过来的时候,程忻已经冲了出去,还不望笑着回头留下一句。
“李哲同学也要加油啊!”
李哲也马上进入了身体前倾的冲刺状态,不过他却丝毫没有任何关于迟到的担忧,而是有着一种解谜之后的轻松感。
她也是会奔跑的。
当李哲正打算扶着门走进教室时,他发现他下意识想要扶的位置已经有一只手撑在那了。程忻的另一只手则帖在胸前,微微躬着背喘着气休息,极力控制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程忻似乎是注意到李哲就在身后了,她将双手微微按在腹部,直起背来,闭着眼朝前走了两步给李哲让开了位置。
李哲并没有去撑那个门,他直接屏住呼吸,大步从程忻身旁走过。他扫视了一下教室,伊老师还没有来,而学生们有三五个男性围在一起讨论游戏的,也有几个女生坐在一起用手机看视频的,除了抱团的之外,其余零零散散的都在座位上干着自己的事。
当李哲走到了黑板前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们了,9点钟方向有一个刚才还在说笑的男性起哄地大叫:“诶呀!程忻竟然和李哲一起迟到了呢!难道这个假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班级里面一下子安静了很多,许多人抬起了他们的目光。
“我和李哲同学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再说了。”
然而教室里的嘈杂声就又把她的后半句话盖住了。捏着耳机的人戴上了,交谈的人继续交谈。而刚才起哄的那个男性也只是对程忻笑了笑,合十手掌,算为自己的玩笑道歉。程忻愣了一愣,又欣喜地走向了正向自己挥舞着手的女同学。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里,李哲却一直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他屏着气,一言不发的经过黑板的另一端后转向靠窗的那列座位。
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些东西的。
他朝着教室的末端走去,然而却被一个靠在课桌上正和两个女性谈得天花乱坠笑声连连的男性挡住了过道,那男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沉浸在自己所制造的这片欢乐中。穿插在捧腹大笑之中的是妙语连珠,他前面的两位女同学更是捂着嘴忍不住笑。
李哲舔了下嘴唇,那张从进门起就没有变化过的脸上不仅出现了强有说服力的微笑,甚至还有上挑的眉毛。
“同学,请让一让。”
那男性看了李哲一眼,坐在桌子上不情愿地转动着身体,稍微移开了自己的双腿。
“谢谢。”
李哲侧着身从那空隙中穿过,他脸上的微笑和眉毛依旧是那么真实。
那男生看着李哲的后脑勺的视线转回到面前的两个女同学期待的表情上;他又一次用带着手势的表述引起了一阵笑声。
然而李哲的表情却又是变回之前的模样了。那笑容和上挑的眉毛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如说是刷新吧。
李哲走到了教室的后排,他的视线只是扫过最靠窗的那排,最角落的位置。
那里的视野最好,不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既不会有人随时能看得到自己,又能随时监控着整个教室。
那些坐主角位的人真的不在乎后面有人看着自己吗?
右手撑着下巴,李哲微笑地看着窗外,又转过头来看着教室里的人。
不重要的小角色怎么会影响主要的角色?
可是什么才是小角色,什么才是主角?如果我们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故事,那么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个角色,每一个人都没有权力和能力去定义别人和自己,但是他们却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意识强加于别人。自以为是的怜悯,自以为是的爱,自以为是的仇恨。事实上却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而作出反应,将一种所谓普世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强加于完全不同的人,似乎在现实中生来就有对错之分。
“真的是这样吗?哈哈哈哈哈!”
一直在一起说笑的两男一女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李哲地嘴微微张开又闭上了。
可是当你同样作为一个人,受着人性的蒙蔽,又有什么资格来以一种高瞻远瞩的姿态去剖析和解释一切呢?
不管说什么,想什么,在开口之前,在开始想之前,就注定是无法逃脱的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与身边的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罢了,不过是一个更加狂妄自大的精神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证据,什么勇气去自称主角呢?去自称独一无二呢?去自称与他人不同呢?
但这名为现实的故事,是你的故事。你所感知的世界是你的独一无二的精神所感知的世界。只要你的精神承认,你就是主角。你就是独特的存在。你就是全部。身边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衬托你的存在。
也许人生就是早就编排好的故事?也许我就是主角吧?但是这样的话,那个书写这个故事的作者,也一定在以人的方式去为我创造意义,去嘲讽我,怜悯我,爱我和恨我吧?
“同学们,假期结束了,有没有忘掉我啊?”
不知何时,伊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这已经是这位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担任班主任第二年了,这在激进的第二教育革新试验区中并不少见——年长的老师逐渐退出学校的日常管理而专注于课业,年轻一辈则与学生直接接触的职责大大增加,然而尽管表面上看上去如此,这个学校的最重要的决定还是来源于最上层的,一个平常看不见的领导团体,教学委员会。
尽管伊老师作为一个青年女教师,应该,也总是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但是今天李哲却感觉到,轻松的空气中那强颜欢笑的成分。
“相信大家一定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假期,可是学习生活还要继续。”
突然停住了,她的视线渐渐下落到讲台上,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叮叮叮。
“是谁的手机?”惊醒过来的她猛地提起了视线。
“是我的。”李哲站了起来。
“李哲同学……”伊老师看着他,“可以把你的手机铃声关掉了吗?”
“是。”
李哲按掉了手机铃声,但却没有坐下。“但是我破坏了课堂纪律,应该出去罚站。”
伊老师感受到了来自李哲的坚定视线,“那好吧,你出去。”
李哲把自己贴在走廊的护栏上。地面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作出那个选择的瞬间,他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不会去在意这件事了。然而这种隐约的沉重感,姑且称为自责,却总是无法消除。即便已经决定要相信什么抛弃什么,李哲却总会感受到这种所谓的自责;他早已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了。有的人称之为悔恨,有的人称之为反省。
都不是。
对于李哲而言,这是一种存在于每一个选择之中的感觉。每一个选择从作为选择这个本质的意义上都是平等的,只不过它们在现实世界的运转中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如果这就是悔恨,如果这就是反省,那么这就是必须作出一个选择的悔恨,这就是只能作出一个选择的反省。它们一直都存在着,然而人们却只能注意到那么一小部分。
他把自己的手机随着一声怒吼用尽力气地扔到空中,攀上护栏,背对着天空张开双臂躺了下去,感受着重力加速度和耳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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