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尚和来说，这一觉睡得有点长，长到他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习惯性地又救了一个女孩子，虽然印象中对方并没有给自己好脸色，也不知道救没救到。现在他只剩下庆幸，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活下来。
那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黑色的轿车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冲进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偏偏这时候赶上了堵车，于是十几辆车，包括一辆接近满载的公交车。杨尚和又偏偏正好在这辆车上，靠着右侧车窗，旁边挂着破窗锤。
本来正值午间昏昏欲睡，但有多年“救人经验”的他，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每次他有这种表现，就说明有意外要发生。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但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立刻下车，远离这个十字路口。
“师傅，可以开下后门吗，我要下车。”他朝司机喊道。
司机问他：“小伙子，你有什么急事必须下车吗？”
“呃……我尿急……”杨尚和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接口，脱口而出个个让自己有些害臊的理由。
“……”
原本司机是想开门的，可这时候路口又通畅了，这时候开门显然不行了。司机只能尴尬地说：“小伙子，你稍微憋一会儿吧。”
“……”
杨尚和沉默了，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过大部分乘客都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该玩手机的还在玩手机，该闭目养神的依然在闭目养神——
除了坐在他身后的一位同样靠窗的少女。
这个少女是一个表面上很典型的黑长直，不过她的破洞牛仔裤却表明她可能很“叛逆”。她脸上一刻都没有出现过柔和的表情，有人和她对视，她漆黑的眸子里就放出杀意，让人胆寒，不再敢对她有任何的觊觎。
当然，她对杨尚和并没有区别对待，甚至觉得他刚刚“尿急”的样子像个小丑。
当她试图将自己的视线从杨尚和身上挪开的时候，杨尚和猛地往左侧方向望去，慌忙起身，抄起破窗锤，对着车窗的四角猛砸。
司机从后视镜注意到了情况，怒了，大吼道：“小伙子，你尿急也没必要砸车窗啊！”
“那就快停车开车门啊！”杨尚和也大叫着，但见司机仍然没打算开车门，就继续砸车窗。
司机被迫停车，但依然没有打开车门。其他乘客见状，纷纷开始指责起杨尚和。司机吆喝着让离杨尚和近的乘客帮忙阻止他的破坏行为，但这时候为时已晚，杨尚和已经把车窗破坏了。
下一秒，他直接跳窗，同时不忘回头大喊：
“快跑！要出事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街角处突然窜出一辆黑色轿车，目测时速超过一百四十公里，像头犀牛一样朝还未完全疏通的马路冲来。从它出现到连环撞车发生，整个过程仅仅只有几秒钟。
如果杨尚和只是顾着自己逃跑的话，那么他就能和死神擦肩而过。但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只因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本坐在他身后的少女，也跟着跳了下来。生与死只在电光火石间，如果这几秒，他能逃过一劫，但少女却不能。
这一回头，让他下意识想去救她。
就在这时，黑色轿车像是开玩笑似的，撞了几辆车后调整了方向——本来处在安全范围的杨尚和突然就成了其撞击的目标，反而是少女处在安全范围内。
但是，少女很难反应过来，因为她正在往撞击范围内跑动。她想掉头，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躲开。
杨尚和倒是反应过来了，情急之下，他转身一跃，用世界级扑救的动作，用力推了一把少女。这一推，让本来会被撞上的少女，和死亡线拉开了三十厘米的距离。虽然最终她还是受了些皮肉伤，但比起杨尚和的惨状，她很幸运。
杨尚和没有死，但却被撞成了植物人。这起交通事故造成五人死亡（包括肇事司机），十五人受伤，杨尚和是唯一一个重伤。至于事故原因，后面经过鉴定，肇事司机是毒驾。
成为植物人的杨尚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法知晓有多少人来探视过自己。他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黑暗中出现了光，他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脑子里想让身体做出一些动作，但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唯有颈部以上能动。
“颈部以下瘫痪……”
虽然目前没人能让他确认这一点，但只有头能动却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他并不后悔做出那种举动，毕竟自己已经躲不开了。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怎么对待自己——全因为他有个比自己优秀的弟弟。
他望了望四周，这并不像是医院的病房，更像是一个实验室，只有床铺充满了人味，其他地方都给他一种冰冷的机械感。
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进来了。他年轻的脸和斑白的头发和络腮胡结合起来意外地给杨尚和一种成熟可靠的感觉。
“五个月了，你终于醒了。”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并没有表现得很激动，似乎是预料到他一定会醒来。
“五……五个月？”
“是的，五个月。”男人接着说，“事发过去三个月的时候，没见你醒来，于是你父母就决定放弃治疗了。”
“果然……”
杨尚和并没有感到意外，自己家的条件本来就没那么好，更不用说父母还指着有希望的优秀的弟弟逆天改命。
“当然，作为我孙女的救命恩人，我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你这两个月接受了我的私下治疗，你父母也偶尔会询问我治疗状况。”
“……”
“你的颈部以下瘫痪了，但目前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通过做手术恢复正常的。”男人接着说，“不过，以你目前的状态，接受手术的风险太大了，所以近期不会给你做手术。”
“钱……”
“我又不收你费，你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相反，我不仅要感谢你救了我孙女，还得感谢你的英勇行为让她这几个月的表现变老实了许多。”
“啊？”
“没办法，我孙女是个不良少女，这个就先不谈了，你的健康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良少女……”
杨尚和只是咧嘴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眼下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你现在不要瞎想。有什么需要就跟我的助理说就行，她会负责照顾你的。”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人。杨尚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个冰山美人，而且没有什么人味。
“她叫丽华。我还有事，先走了。”
男人匆匆离去，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了杨尚和以及这个名叫丽华的助理。
杨尚和并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助理相处，一时间尬着说不出话来。
“杨尚和先生，请不用客气，你想做什么就直说。”丽华朝他恭敬地鞠了一躬。
“……”
杨尚和什么都想做，但他想做的事情，需要的是健全的身体。
“让我看会游戏直播吧。”
他想玩游戏，但现在自己玩不了了，只能看看游戏主播玩游戏了。
丽华也没有多说什么，在他床上架设了一台平板电脑，调整床的状态，让他能够斜躺着。也许丽华知道他需要什么，给他找了一些很有节目效果的主播，让他忍俊不禁。
但这段快乐是短暂的，只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紧接着的，是残酷现实下的号啕大哭。虽然男人说有希望，但他知道，用这种说法就表明依然存在不小的失败的可能性，所以他必须要做好瘫痪一生的心理准备。可是，自己白白丢失了五个月的时间暂且不说，家里人那边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他不清楚。他现在醒了，但能回去吗？回去之后，父母会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吗？
丽华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安慰的打算。直到看杨尚和哭累了，她才说：“杨尚和先生，莫罗先生并没有放弃您，他一直在寻找能够让你恢复健康的方法。”
“……”
“莫罗先生一定有办法让您恢复健康的，他可是能让我这种存在诞生的人。”
“诞生？”
这个说法让杨尚和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我是AI。”
“A……AI？”
虽然杨尚和确实不能从她身上闻出人味，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丽华竟然是AI。
“莫罗先生并没有将我的存在向外界公开。他在外面就是个稍有名气的医生，但实际上他在私底下做过很多目前人们还不敢想的事情。而我这种和普通成年人类无异的AI，就是他的成果之一。”
丽华的说辞还是让杨尚和无法完全信服，直到丽华用极其惊悚的动作把她的眼球摘下来给杨尚和看。杨尚和发现她手里的“眼球”并不是人的眼球，而是形似人的眼球的电子眼。
丽华又把“眼球”塞了回去，说：“您可能依然不会相信，但您一定要相信莫罗先生。莫罗先生不会放下善良的你不管的。”
“我不过就是推了一下他孙女……”
“事实上，您昏迷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来看望过你。莫罗先生就向这些人打听过你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莫罗先生可能也放弃了。”
“那我……”
“请相信莫罗先生。”丽华坚定地说。
杨尚和紧闭着眼睛，长舒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但他感觉自己当前的遭遇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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