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图克，下回咱深入‘魅影之森’吧。”黯淡的丛林里，班亚扫了眼跟前的数十条大型食人虫，不禁扬起几分傲气。“老家伙，‘夜兽’没啥可畏惧的。”
图克料到这位意气风发的小冒险者早晚会高估自己。
“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小家伙。那里头的夜兽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图克叹叹气，“你尚是把未经打磨的宝剑，你早晚会进去那鬼地方的。”
班亚虚岁二十，已是位上道的冒险者，当他听到“未经打磨”时，自尊心多少有点受损。
“别把我与你们这些失败的耗子相提并论，老头！你都活了五十余年了，为何连‘魅影之森’都不敢进去？更别提‘山脉的尽头’了，那只是幻想吧？我随你出征已有数百回，我不明白，我的剑术已然可以面对夜兽了吧？为何还要在这狩猎？咱们可是冒险者！”
这片大陆分为两部分——耗子山脉与翔鹰之原。
这片大陆上有两类人——成功者与失败者。
成功者生活在美丽翔鹰之原；失败者苟活在阴森的耗子山脉。
“你的梦想只能得到幻灭，我们是老鹰还是耗子，都是早已注定的。就算你能突破魅影之森，你也无法突破‘夜鬼丘陵’。”
“上帝不会辜负我们的付出，它会给予我们与付出对等的回报，只要付出的够多，我说不准能解放山脉。”
“我们仅是一帮失败的‘耗子’罢，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嘁，那便同我在这待到午夜罢，那时我带你进去见识真正的夜兽。”无论从战斗经验还是剑术造诣上看，图克要比一流的冒险者的水准高出一截。对于魅影之森的一两个夜兽，他还是有把握的。然而班亚不一样，他还处于上升期，距离一流的水准还差了一段，当对上午夜的夜兽，他完全没有胜算。但若与同年龄段的冒险者相比，班亚无疑是最强的。
不过，他也是最骄傲、好胜的一个。
“我已等候多年了，魅影之森。”班亚紧握手里那发亮的银剑——他最珍视的物品。
“小子，要是你被夜鬼撕咬的满身伤痕，我可不负责。”
“每位生灵的艰辛与付出，天上的神都看在眼里，慈悲的神明是不会辜负我们的。这话你常挂在嘴边。”班亚此时想起了年少时日夜磨炼剑术与战术，那时的伤疤现在依然楚楚地刻印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上帝不会辜负每个人所作出的努力，我坚信着。”图克意兴阑珊地扫视黄昏的天际，“但还有下半句，在故事的尽头之时，上帝才会显灵。”
“我也是坚信着的啊……只是，有时我在思索，究竟何为‘努力’、何为‘付出’？而‘尽力’，又如何理解呢？你所说的‘故事的尽头’又为何物？”
“不断地追逐你的夕阳吧，或许，那正是‘尽头’。”
班亚斗志昂扬之时，视线忽然模糊，强烈的眩晕感袭向大脑。
眼前的事物不断变迁着，
准确点说，是“折跃”着，仿佛翻页般的感觉。
黄昏在下一秒成了夜晚，夜晚在下一秒成了深夜；图克上一秒还待在着身旁，下一秒就见他扛着两只丧命的野兔……再下一秒，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
痛楚蔓延全身，耳蜗旁萦绕着家人对我的安慰。
仿佛是不同时空的记忆交错在脑际。
好痛苦……被撕咬着的感觉……锯齿啃食着我的身躯……深深地扎入胸膛……胸前骨被咬碎……腿脚也被剧烈地扯咬着。
“没事的，由寺，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已经尽力了，所以不用后悔……你的努力，爸爸妈妈都看在眼里的啊……”
这模糊的声音，陈腐的安慰话语，我已听腻了。
“那家伙平日很用功的吧？怎么才考出这样的成绩？”
这究竟是何处的记忆？
够了……够了……努力、尽力、回报什么的……我已不想再听，不再去想了……
付出与回报，并不对等。
意识逐渐模糊……不，意识逐渐清晰……
我躺在地上，周围是灰暗的森林。
深入魅影之森后，我与图克接连遭到夜兽的袭击。平日的深夜，再多也只会冒出两头夜兽。可今晚不一样，先前，我与图克已猎杀了七头夜兽。
一只奄奄一息的东西趴在我身上。
倚着稀碎的月光，我看清了它骇人的面目——盘曲的犄角、可怕的锯齿以及神话生物般的面庞。
那无疑是夜兽——午夜的夜兽。
我挤出一丝力气，推开身上的庞然大物，艰难地起身。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是我此时的身体。
“快……快逃……班亚……我难逃一死”班亚轮着他的老长刀，扛下三头夜兽一轮又一轮的猛烈进攻。
长剑与锯齿、爪牙迎面相撞，发出金属与非金属混合的碰撞声。
图克的长剑厉声破空。
人类听觉极限的声音愈加响烈，图克挡住了几道攻击。然而在下一阵刀光剑影里，图克节节败退。
班亚想要捂住耳朵，他忍耐不住那刺耳声响，可此时已无丝毫力气。
图克的剑满是爪痕，而夜兽的锯齿锋利如旧。
一夜兽朝图克迎面挥下它骇人的巨大爪牙。
另一夜兽迅速绕至图克背部，猛地咬去。
图克已无力面对双面夹击，身后夜兽的锯齿的剧烈咬合力让图克炽热的血液奔腾而出，他已经失去了抵抗力。
他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抵抗——他做不到，即便他能做到。
“呵，到头来，我还是耗子啊，还是一个失败者。对不起，班亚……”三只夜兽顿时涌上前，锯齿高速咬合着图克的身躯。“坚……力……不……尽头……”
图克余声回荡在深夜的魅影之森里。
剩下的，只有死寂。
三只夜兽站在班亚的三方的四五米处，锯齿上仍沾有新鲜的血肉。
班亚艰难地拔出银剑，作出防守姿势。
银剑反射着月亮的银光，午夜的寒意霎时让班亚的腿发抖。
一头夜兽率先发动进攻，班亚想反抗——他手里的银剑不知为何地掉落地上，发出“锃锃”的尖锐声。
我还有力气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连拿剑的力气都没了？大概，我缺乏的不是力气，而是勇气。
我也只能是失败的耗子了啊……梦中到往无数次的翔鹰之原，终究只是梦啊……
老图克欺骗了我，上天不会理会我们这些卑微的耗子所付出的努力，更不会给予耗子祝福。
我与图克，都抵达了故事的尽头……
但就在此时——
远方闪烁着愈加明亮微光……
“故事的尽头，并不是‘生命的尽头’。”
——
“我是观测者∞，海明先生，目前一切按计划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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